左军第三厢都指挥使何徵没有勇气抗命,只能带领本部五千兵马,缓缓向前推进。为了尽量降低自家的损失,他没有逞能去攻击柴荣的本阵。而是果断选择了“叛军”左侧绿色旗帜下队伍,并且分出了足够的兵力,提防叛军左翼的骑兵偷袭。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看到禁军抢先发起试探性进攻,柴荣也果断命人吹响了迎战的唢呐。绿色的战旗下,陶大春带领四千河工,立刻迈步向前推进。长枪、盾牌和钢刀层层叠叠,泛起的寒光宛若一道道海浪。
还没等两军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一百步之内,何徵的队伍就抢先射出了羽箭。黑压压的雕翎,刹那间就令阳光为之一暗。绿色战旗下的将士,则将长枪竖起,左右摆动。盾牌举高,斜向上护住胸口和头顶。穿着高腰战靴的双脚继续向前,像铁锤一样敲打地面,“轰轰,轰轰,轰轰”,每走一步,都将大地踏得上下起伏。
羽箭落下,一部分被枪杆撞飞,一部分被盾牌阻挡。还有一部分,则射中了目标。前三排,陆续有“叛军”倒地,被自己人快速推出队伍。后排的兵卒则果断上前补位,对近在咫尺的伤亡,视而不见!
从上百万流民当中精挑细选,经历连续两年以上的艰苦训练;以黄河两岸乃至整个河北的山贼草寇都当作了磨刀石,反复认真打磨。眼下这支队伍当中任何一人,都已经被打磨成了如假包换的精锐。没听到主将的命令,再密集的箭雨,都不可能让他们的脚步放缓分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催战鼓一波接着一波,没完没了。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羽箭,先后从“叛军”的头顶落下。禁卫左军第三厢将士,用发酸的手臂拉开角弓,将第五支羽箭搭上弓弦。
他们期待能凭借连续的射击,逼停对手,或者打乱叛军的阵形!或者,或者能令绿色战旗下的那群敌军,推进的节奏稍微放缓一些也好。然而,现实却令他们无比地惊恐。连续五轮箭雨过后,绿色战旗下的队伍,依旧像以往一样继续大步向前推进。不紧,不慢,每一步落下,都震得地动山摇!
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五十步,再射下去,没等两军正式发生接触,何徵麾下近一半儿兵卒,手臂就会软得没有力气举刀!狠狠一咬牙,他果断举起钢刀,“全体都有,跟我上!”
“杀!”长枪兵将长枪放平,刀盾兵将钢刀举高,弓箭手丢下角弓,拔出朴刀,紧跟在刀盾兵身后。禁卫左军五千将士,大声呐喊着,扑向对手。宛若一道冲破堤坝的怒潮!
四十步,对手没有放箭。三十步,对手还在默默向前推进。二十步,对手依旧不紧不慢。十步,五步,三步,“轰!”
血光飞溅,无数身影交替着倒地。呐喊声,金铁交鸣声,惨叫声,垂死前的求救声,刹那间汇聚在一起,宛若一首苍凉的挽歌。
挽歌声中,何徵的认旗忽然停住,左右摇晃,苦苦支撑,然后迅速后退。下一个瞬间,脚步落地声,又变成了战场的主旋律,将其他所有嘈杂,踩得支离破碎。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绿色的战旗继续向前推进,不疾不徐。禁卫左军第三厢的队伍,则如同砸中了礁石的海浪般,转眼倒卷而回,支离破碎。血水和肉沫在半空中四下飞溅!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绿色战旗下,终于有羽箭腾空而起,从背后追向掉头逃命的禁军将士,将他们成片成片地放倒。雪亮的枪锋不停地吞吐,将吓傻了残兵败将一簇簇推翻。钢刀贴着盾牌下落,结束血泊中翻滚挣扎者的痛苦。
总计不到十个呼吸,从双方正式发生接触,到再度拉开距离!禁卫左军第三厢五千将士阵亡超过一千五,当场崩溃。与其正面相撞的四千河工,伤亡还不到半成!
“变阵,变阵,左军右军向中军靠拢,变连方阵备战!李冈,樊爱能,你们两个上前阻拦敌军,不惜一切代价,以防起乘胜冲过来!”大周枢密使王峻,看得眼眶迸裂,挥舞着宝剑,不停地大声叫喊。
按照他以往的作战经验,敌军所占据的优势如此之大,肯定会趁机发起强攻。万一让其成功咬住何徵部溃兵的尾巴,形成倒卷珠帘之势,禁军这边即便兵马再多,也彻底无力回天。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割肉饲虎!
将李冈和樊爱能两人及其所部人马推出去,任由溃兵和敌军冲击。其余将士,趁机将三才阵收缩为以防御为主的连方阵,先力争不败,再想办法通过反击争取胜利!
王峻的应对策略也不可谓准确,处置也不可谓不果断。然而,让他和麾下所有爪牙都难以置信的是,没等李冈,樊爱能二人带领麾下兵马前去送死,绿色战旗下的队伍,忽然停止了对何徵部的追杀。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唢呐声铺天盖地,骄傲而又嘹亮。
伴着唢呐声,绿色战旗下队伍,带着几分不屑,缓缓转身。在自家左翼骑兵的保护下,扶起先前被羽箭射伤的袍泽,不慌不忙,退向本阵。
“竖子,竟敢,竟敢如此侮辱老夫!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连续两次被无情羞辱,王峻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然而,命令已经传达下去,禁军正在匆忙变阵,他心中的火焰即便窜到一丈高,暂时也只能选择等待。
等待自家队伍变阵完毕,等待何徵带领残兵返回本阵,等待麾下的将士们从震惊中缓过心神,然后许下重赏,重新振作士气……
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变阵才终于完毕。何徵、樊爱能和李冈三个,才终于带领各自的手下重新归队。萧瑟秋风里,四万八千余神武禁卫军将士,望着尸骸枕籍的战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慌!
“传令下去,此战功翻三倍。斩首一级赏钱二十贯,册勋四转!”深吸一口气,王峻扯开的嗓子发出怒吼。唯恐赏格不够高,自己的声音不能被周围的传令兵们传达清楚!
“功翻三倍。斩首一级赏钱二十贯,册勋四转!”下一个瞬间,传令兵齐声呐喊。每个字,都吐得毫厘不差。
然而,期待中的欢呼声,却迟迟没有到来!
重赏之下,居然找不到一个勇夫?!王峻愤怒地扭头,却看见,身边的亲信和武将们,齐齐将头扭向了东方,个个面如土色。
两道黄色的土龙,不知道何时从东方卷来,迅速向战场靠拢。
“援兵,叛军的援兵!”两名身后插满箭矢的斥候,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向禁军的帅旗靠近,鲜血淅沥淅沥,染红了马镫和征衣,“高行周和符彦卿,高行周和符彦卿来了,他们,他们跟为柴荣狼狈为奸!”
第十章 宏图(六)
“什么?不可能!你看清楚了?”王峻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圆了眼睛看向快速扑过来的两条黄色土龙,脸色一片煞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柴家小儿在使疑兵之计!这一定的柴家小儿的疑兵之计!符老狼和高白马两个滑得像油球儿,这辈子只占便宜不吃亏。以前遇到同样的情况,要么选择浑水摸鱼,要么选择袖手旁观,这一次,凭什么会替他柴家小儿火中取粟?!
“大哥,快做决定吧,来得全都是骑兵!”见王峻光顾望着来袭的两支队伍呆呆发愣,他的族弟,神武禁卫左军副都指挥使王健用力拉了一下他的战马缰绳,大声催促。
按先前的试探结果估算,即便柴荣小儿在故布疑阵,神武禁卫军今天也绝无获胜的希望。与其继续在原地等死,不如趁着那两支队伍没赶到之前,及早撤离。
“符,符老狼,是,是柴,柴荣的岳父!”
“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回,回汴梁,汇,汇合殿前军,逼,逼皇上下令,让他们退兵!”
……
李冈、樊爱能、何徵等将,也纷纷凑上前,惨白着脸提议。
他们先前之所以肯跟着王峻一道逼宫,除了贪图高官厚禄之外,还坚信符老狼和高行周不会出手,自己这边稳操胜券。而现在,事实却和他们的预计恰恰相反。他们必须要尽快为自己寻找退路。
“唉!”知道军心已经彻底不可用,王峻长叹一声,双目微红,“也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健,你打着我的认旗,带领本部兵马断后,至少要拖住敌军半个时辰。其他人,按番号顺序撤往胙城!”
“啊!”没想到王峻会让自己留下来等死,神武禁卫左军副都指挥使王健的嘴巴立刻张成了碗口,“大,大哥……”
“谁让你跟我是一家人呢!”王峻又叹了口气,伸出双手,在王健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大声补充,“成,肯定是咱们兄弟拿到的好处最多,不成,咱们自然也要死在别人前头。此举,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