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一安确实被她事无巨细并且十分绕口的辞令听得疲惫,闭了闭眼后告诉她:“乔老师,我对林幼柠的职业生涯没什么规划,以她现在的成绩,能被top2大学录取就已经达到我的期望值了。至于志愿填报方面,我只希望她以后不会因为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悔,这取决于她。”
乔瑜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她当时听完了上一任班主任的介绍,给林幼柠家长那一栏偷偷备注了个“要求严格,谨慎沟通”,再联系到八竿子打不着的舅妈的姐姐的委托,事先便做好了跟家长中的超级刺头交流的心理准备。
可谁知道对方不但声音好听,沟通起来也还算轻松,倒推翻了她先入为主的想法。
这头林一安已经准备挂电话了,他高一高二实在为林幼柠操了太多心,以现在她的成绩,不至于败坏林家的门面就已经足够,于是简洁告知这位小班主任:
“不过乔老师,林幼柠是个典型的三分钟热度,在职业规划上也比较迷茫,她上学期考虑去读法律,上上学期想去考古,这个暑假又开始请家教学希腊语……因此我更希望你能和她好好聊聊,让她清楚自己的兴趣和职业规划,我在她的志愿填报方面不会干涉太多。”
有他这句话的保证,接下来的工作就好做很多,乔瑜忍不住松了口气,应承道:“好的,我会找她好好谈谈的。那现在就不占用您的时间了,有什么需要你都可以直接联系我,再见。”
“好。”林一安嘴上温声应着,下一秒已经伸手断开电话。
如果林幼柠今年不被抓住高调早恋或者带头闯祸,那么不出意料的话,他这学期不希望再和她的班主任有任何交流。
只不过他难得愉悦的心情还没持续多久,在车子驶入车库之前,他的母亲来电。
他的视线在触及备注的“mrs.lin”后便条件反射地移开,停车熄火后拎着手机从车里出来,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后才接起电话:“妈?”
“一安啊,你看看能不能把这周六空出来,跟妈妈看中的女孩子见面聊一聊……”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温柔,停顿片刻后听他没应,又继续道,“这次这个小姑娘的照片我看过了,人长得又白净又漂亮,学历也好,还在英国留过学,跟你应该很能聊得来。加上人家现在刚好就在……”
“这周六我没时间,要和榕悦庄的负责人见面,很重要的case。”林一安步入电梯,隔着一次性手套按下按键。
“怎么会没时间呢?和负责人见面又不至于从早到晚,你抽个午餐或者晚餐出来就行了。”孙嘉莉已经听过他的太多借口,继续不徐不疾地劝,“就是让你们一起吃顿饭,又没逼你第二天就去结婚领证,你总是着急拒绝干什么?”
“我现在没办法在外面吃饭。”林一安看着液晶板上跳动的数字,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怎么回事?你的强迫症又发作了?”孙嘉莉下意识皱起眉头,嘱咐他,“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平时不要总熬夜,工作是工作,该休息也得休息,还得按时吃三餐,上次看你冰箱里那个什么能量补充剂赶紧给我扔了,人又不是机器,总喝那个哪行?”
“知道了,周六那位你帮我推了吧,时间不合适。”林一安进门前换了双一次性拖鞋,然后摘下手套,在入口处的洗手台上按下计时器,开始洗手。
“这哪能推了?”孙嘉莉提高了音调反问他,接着就是一通冗长的教育,“一安,你也不小了,明年就是三十而立。之前跟我说要学习要创业没时间谈恋爱,妈妈都理解,但现在你公司也稳定下来了,哪还有这么多推脱的理由,是该认认真真找个好姑娘谈婚论嫁了吧?再说柠柠现在跟着你,你可不能给你妹妹做坏榜样……”
林一安没吭声,他之前认真提过并企图跟他们讨论的不婚主义在孙嘉莉耳中就是炸弹,一旦说出口,迎接他的就会是电话那头家门不幸断子绝孙的轰炸。
因此在这种对方根本不愿意听他讲道理的情况下,还是不讲道理显得明智跟温和。
“一安,这次说什么你都得去试一试,人家小姑娘各方面都拔尖的,我还怕她到时候嫌弃你年纪大毛病多,好不容易才托人谈成了……大家之间又都是远房亲戚,你要是再推三阻四的,说出去人家还以为你有什么问题,这不等于丢了全家的脸吗?”孙嘉莉下达最后通牒。
“妈,我本来各方面就都有问题,如果不是你到处搜罗相亲对象的话,也不至于自己找脸丢。”林一安开口,语气几乎淡得没有起伏。
那头果不其然,在片刻语塞后很快响起她的质问,欲盖弥彰般的:“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哪有什么问题啊?我跟你爸爸从小花心思培养你,到现在出了这么优秀的儿子,人家羡慕还羡慕不来呢!你能有问题吗?”
林一安没答,只是垂下视线,喉结跟着往下滑了滑。
这头的水声响了足足十秒,充满气泡的雪白水流带走白茶味道的洗手液后,在颗粒细腻的黑色台盆中冲成不断破碎的形状,不禁让人联想到冰岛黑沙滩上的网状浪花。
等自动感应的水流停下,他抽了张加厚的面巾纸,擦干净手上残留的水渍,叠成边缘整齐的方块后丢进脚边的垃圾桶。
之后才很轻地叹了声,回答:“知道了,那麻烦您到时候提前一天把相亲的时间和地点发到我邮箱里吧,谢谢。”
“什么我提前一天把时间地点发你邮箱?!”孙嘉莉听到这句,差点被他的不可理喻气伤,顺了两口气才继续苦心说教,“我待会儿把人家的微信推给你,到时候你自己跟那小姑娘定好时间地点。一安,你是男人,这些事情就应该是你主动去做的。”
林一安的太阳穴被她的声音煸得突突直跳,刚想伸手去揉,又意识到自己的手是干净的,脸上是脏的,于是放下了。
嘴上只能回复她:“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嗯,妈很看好你这次,你也得给我加把劲知道吗?今晚早点睡,别再熬夜了。”孙嘉莉又例行叮嘱了一串。
“嗯。”林一安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刚要抬手推开自己的房门,就看林幼柠鬼鬼祟祟地从她的房门口探头出来,笑眯眯地问:“哟,哥,妈又喊你相亲呐?”
林一安的脚步没停,横她一眼后便阖上房门,懒得搭理她。
别墅里用的大多是实木隐形门的设计,等平直的线条严丝合缝地重叠起来,他房间的入口便跟着消失。
像是没入了一整片胡桃色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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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
13:40
乔瑜抵达咖啡店时,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二十分钟,刚好能抽一点来查看周五收上来的模拟志愿填报。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她的第一次相亲,明明视线是在纸张上的,注意力却完全没办法集中,脑海里不断倒放她妈跟她先斩后奏的那番对话——
“柠柠,妈妈已经把你的微信给一安了,他到时候会联系你的,你们有时间就聚在一起聊聊,都是在申城打拼的年轻人,交个朋友也好,以后要是有什么事……”
“什么一安?”乔瑜那两天被班主任的工作忙昏了头,一时间没想起来。
“我不是跟你说过的吗,你班上林幼柠她哥哥啊。”刘莹语气里的喜色顿时被冲淡不少。
乔瑜这才意识到她把这事当真了,皱起眉头:“妈,你是不是没跟人家说我就在申城待一年?对方还是班上的学生家长,你觉得这合适吗?”
刘莹不高兴地“啧”一声,反问:“那不也还有一年呆这儿吗?处一处怎么了?再说你读博的事还没个准呢,万一你就看中人家跟人在这儿结了婚,那还读什么博啊?你看你现在教师工作又轻松,工资又高,以后生了孩子也顾得过来。申城离咱们镜湖又近,结婚以后妈也能经常来看看你……”
乔瑜被她畅想的无忧无虑的下半辈子听得反胃,语气不善地打断道:“够了别说了,我的博士生导师已经联系好了,读博的事情准得很。倒是这个什么相亲八字才没一撇,光是你在那儿想入非非。”
“什么叫我在那儿想入非非?”刘莹的嗓音倏地拔高,“人家一安的妈妈跟我聊过了,对你各方面都很满意,咱们两家相互也知根知底的,这不比外头那些男人放心?你们要真处上了,我看两三个月就能考虑结婚了。”
乔瑜深吸了一口气,不想跟她吵任何关于结婚和留学的事情,因为一旦争论开始,刘莹要说的无非是那些陈词滥调:
——女孩子读这么多书有多少用,你妈妈我还不知道?
——要再像你这么读三年五年博士的,回来之后都成什么了?哪家会要三十来岁的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