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气得发抖。
后来,卢信良和皇帝的交谈到底怎么样?
那个气得发抖的皇帝到底有没有恩准卢信良的请求……谁也无法知晓,没有人知晓。
这天,锦绣兴之所起,要找卢大寡妇孟静娴学习针线。卢大寡妇孟静娴,锦绣虽算不得与其称得上“交好”,但却是她最喜欢、也最愿意与其说话唠嗑喝茶闲聊的女人——当然,卢家大宅的里女人。
寡妇问:“为什么想起要学这个?”
锦绣自然不会坦诚相告,说,那天卢信良教她读到《礼记》中有一段:“ 黼黻文绣之美,疏布之尚,反女功之始。”然后卢信良就量视她,说,夫人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这些!并且还说,你拿过针吗?捻过线吗?你身上的那些穿的怎么来的,知道吗?还说,本相我也量视你这辈子肯定都不会给丈夫我绣一双袜子或者荷包之类……锦绣当然知道这话有激将之意。也是当然当然,却不知道她这卢大相爷话里的意思——你叶锦绣,这辈子也不可能绣一双袜子或者荷包香囊送给本相,看,本相多可怜,想出去显摆一下,证明证明咱们夫妻两确实琴瑟和谐也没那证据……如此这般,锦绣心想:不就是绣个东西吗?这有何难!于是拐弯抹角,偷偷摸摸,摸到了寡妇孟静娴的厢房院落。
孟静娴又说:“其实啊,这个也不难,弟妹你这么聪明,真要学起来,也挺容易……”锦绣点点头,笑容清爽地。接着,孟静娴就开始在厢房里寻找绷子并绣线。
适逢午后阳光淡淡,孟静娴坐在南窗漏开的一侧暖炕,锦绣坐在另一端。孟静娴穿了一件半新不旧耦荷色交领小袄,头上也只简单朴素挽了个随云髻,珠钗少得可怜,脂粉几乎未施。脸,白得匀净秀气,皮肤仍旧光滑莹润,吹弹可破,细细嫩嫩。她一边绣,一边轻言细语温文尔雅地教锦绣初步的针法。锦绣听得认真。一会儿,孟静娴手拿着绣绷,绣针刮刮鬓角——
“其实,要说这女红绣功,在这府里,三姑娘算是很好的了。屋里太太房里的大丫鬟月珠也是相当不错……可是,我来卢家这么些年,要说真有能比得过我妹妹静若的,几乎没有……”
“哦?你还有一个妹妹,都是一个母亲生的吗?”锦绣问。
“是啊!我这个妹妹……”
她一边绣,一边目光温和专注地看着绣绷上刚做的一瓣桃花,像是欣赏,又像是叹息,或者应该是惋惜。
“我这个妹妹啊,哪哪都好……”
她一顿,接着又说,依旧自言自语地,“早些年,到咱们府上住过一段时日,当时,她和二叔叔时不时还见过几次面。当然,那时候都太小,也没个忌讳,两个人还比较谈得拢……所以,明的不说,但不管是我娘家的母亲,还是婆婆,都在私下暗想,将来真能让他两成就了一段姻缘,倒是美事儿一桩,哎,可惜了……”
锦绣一愣。
孟静娴忽然“呀”地一声,“弟妹!你的手!”锦绣的手,被针不甚给刺到了。孟静娴赶紧搁下绣绷,又是唤丫鬟拿药膏,又是轻捉起锦绣的手说要察看。锦绣,却是恍恍惚惚。“哦!”她说了一声,“——是宫中的容妃娘娘吧?”并终于想起回忆起什么似的。
孟静娴脸色大变。
唇色发白,甚至连个身子都抖起来了!
“弟妹,我,我,我——”
其实,她不是故意的。
那天的锦绣,回到屋子后,其实并没什么过多的反应。眉头四平八稳,其实连皱都未曾皱过一下。孟静娴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没有心思去猜测?或许,应该是无心的,寡妇的生活犹如死水,所有的情感情绪全都储藏在枯井里,遇见锦绣这样的话唠,终于,一时嘴快没个忌讳了,失了体统,其实想想也很正常。人无完人嘛。但是,锦绣的肚子里好像多了些什么东西,感觉酸酸的,像喝了一勺子的陈年醋。不,或者说,是喝了一瓶的老坛酸醋。
那个孟静若,是的,也就是孟静娴的妹妹,嫡亲妹妹,传说中和卢信良差点就凑成一对儿,后来又给她那臭皇帝表弟给生生搅乱的那个女人,宫里的宠妃,容妃娘娘……
锦绣终于想起这茬了!
孟静娴不说,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想起这个让她会如喝一大瓶老酸醋的女人。是的,当时她之所以会和卢信良走在一起,结为夫妻,不是全拜这个女人所赐吗?
……锦绣的心情,是复杂而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