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颜扭了扭身子, 坐正,高高跳跃的烛火将女人的脸庞照的清晰可见,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夫君写的策论, 先点出论点,后列举大量例子支持论点,条理清晰,且全文只有一个观点,所以通篇读下来,简洁有力、犀利练达,很容易让人信服。”
施傅兴一愣,这样不好吗?
他抬眸看向对面的女人,对方的表情并不像在戏弄自己,心中甚至觉得对方想找问题,却实在找不出:“颜娘说的这些,为夫认为不需要改。”
邬颜点点头:“当然不需要了。”
施傅兴皱眉:“那你为何......”
“颜儿说的不满意的地方并不在此。”邬颜打断他的话,“夫君的策论可能会说服大部分人-----大部分没有常识,不懂农耕的人。”
施傅兴:“......”
男人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在说些什么?
“你看这里,”邬颜的指腹按到白纸的某一个地方,端正有礼的正楷字,“如何使塞北百姓归农务农,夫君答先平战事,后减税收,对于穷苦百姓,可免一年税。”
施傅兴皱眉:“不平战事,百姓的生活便无法得到保证,免一年税收可以使之留在塞北,后每年粟三石,不许多久,塞北的农事便能恢复。”
邬颜翻了白眼,她怀疑施傅兴根本不知道施家每年粮食的收成。
连她这个刚到这个世界,在荷花村住了半年的“现代人”都比他了解的多。
“那夫君知道,普通百姓交完税后,还剩下多少粮食吗?”
施傅兴没说话。
他当然是不知道的。
但施家人每年交完税后都留着粮食,他潜意识觉得,百姓交完税后依然能够生活。
“是能生活啊。”邬颜面带微笑,实际却说出最冷酷无情的话,“只是‘能生活’。”
要不然,像施父施母种了一辈子的地,为什么供小儿子读书后,家里一下子就穷到揭不开锅底了呢。
攒了一辈子的钱,结果只能勉强供一个孩子读书。
当然,邬颜知道,这其中还有各种其他因素,但不可否认,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女人说完后,就见对面的施傅兴眉头紧锁,他大概突然得知这么一件事情,有些想不明白:“大颂的土地税收并不苛严。”
如果再低,遇上战乱,恐怕国库便空,无法支撑国家运作。
邬颜点点头:“的确不高,只是如今亩产也低。”
如果是现代,精良的种子,科学合理的耕种方法,小麦的亩产可以高达五百至九百斤,更不用说玉米和红薯这种高产量粮食。
而眼下的时代,邬颜曾经问过施母,一亩地才产百斤出头。
所以施傅兴的策论,办法是好的,只是数据依然停留表面,并未深入,如果按照他的计谋,塞北的百姓恐怕都要喝西北风了。
更不要说,第一年开荒出来的土地,恐怕产量更低。
“颜儿听说,陆先生曾经在地方上任职,对于农事有经验,所以才会让夫君重写一份。”
不知何时,一直不忿的施傅兴彻底沉默下来。
他盯着自己卷子上的文章,眼底带着思索。
“好了。”说完那么多话,邬颜实在撑不住了,她打了个哈欠,眼角的泪被挤出来,从光滑的脸颊流下来,“颜儿先去睡了,夫君再想想吧。”
书房的门关闭,外面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大半夜,竟吹起了冷风。
施傅兴看着外面的天气,随手将卷子攒起,扔进纸篓。
第二天,邬颜饿得肚子咕咕叫,起床后,发现施傅兴正站在院子中间。
宁邵也在,两人在交谈着什么,声音时高时低,当然都是宁邵,施傅兴这人爱面子,哪怕很激动,语气也要控制得平平的。
邬颜看得惊奇,难为他了,熬夜居然也能起这么早,原来这就是年轻人吗?
自诩已经老了的邬颜去厨房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
过了会儿,施傅兴也进了厨房:“颜娘,为夫和宁兄出去一趟,早膳不用准备。”
“去哪呀?”邬颜回过头,嘴唇的上沿沾了一圈儿的纯白色奶渍。
见状,施傅兴眼神暗了暗,伸出手指,轻轻给人擦掉:“小心点,沾了东西。”
邬颜一怔,随即笑了笑,娇娇柔柔撒娇:“谢谢夫君~”
“不过这么早,夫君和宁公子要出门?”灵动的眼睛眨了眨,女人好奇道。
“嗯,去城外的农田。”
说这话时,施傅兴耳朵有些红,昨晚邬颜的话让他有所想法,但也没有完全相信,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调查一番。
和宁邵说过之后,对方果然也很感兴趣,比起施三郎,宁邵更贴地气,因为爱动手做小物件,所以对百姓的生活比较了解:“我爹从小种田,不如让他和我们一起去?”
有懂行的人肯定是好的,施傅兴点头同意,并觉得,或许他可以比较一下晖城和金城粮食产量比较。
“听起来挺有趣的,颜儿可以一起去吗?”邬颜听完后问。
“今日风太大,你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