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叫苏离的女子,之前和杨希和过从甚密——到底是苏家和杨家的私交,还是云深宫和杨家有什么关系,不是贫僧多心,实在是以云深宫对下属掌控力之强,这两家还能有如此交集当真让人疑惑……”
当初在安州时,也曾和这苏离有数面之缘,再加上同居寺庙之中,勉勉强强也算半个熟人了。
可不知为什么,每一次见到苏离,沈亭都有种心神不安、或者说心惊肉跳之感。
那种感觉,甚而和跟顾准相处时有些相像……
“大师的意思是,杨家婆媳忽然不见了踪影,说不得真的和他有关?”姬晟是个聪明的,当即明白了沈亭的意思。冲外面招了招手,一个鬼魅似的影子闪身而入,又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顾准这会儿已是回到了位于平安街的苏府。
瞧见顾准的车子,府里奴仆慌忙迎了上去:
“表少爷——”
即便前面挂着个“表”字,却不影响顾准是整个苏府里除内务府总管苏玉林外,地位最高的那个。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是苏家正枝儿的少爷也没这位表少爷排场大。
就比如说这会儿,一路上但凡见到顾准的车马,包括苏府管家在内,都赶忙退到路边恭敬问好。
顾准却是一概不理,马车也是长驱直入。很快来至一个奢华而不失雅致的小院前。
车子甫一停下,便有美丽的灯盏在院里次第亮了起来,连带的马车前也突兀出现了七八个美丽的婢女。
亏得这种情形是苏府下人常见到的,不然,可不要吓一跳?
顾准下了马车,径直往院内而去,边走边道:
“阿兰她们安排在哪儿了?安排的可还妥当?”
院内顿时一寂,八名婢女同时跪倒,却是以头触地,一句话不敢说。
顾准站住脚,不敢置信的回头:“怎么回事?阿兰,没回来?”
“阿兰她,还有那辆车,全都不见了……”跪在最前面明显身份高一些的婢女颤抖着道。
本来说好的,阿兰的车子出城兜一圈再悄悄找个时机折返帝都,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还特意着人暗中跟随,再不想待得车子回返帝都时,尾随者却发现,街上同样的车辆竟是不止一辆两辆,竟是每条街上都有十辆八辆。
这才意识到不对,忙拦下之前尾随的车子才发现,里面哪有阿兰和杨家婆媳,分明是一个年过四旬的车把式罢了。
云深宫的人也不是蠢的,知道上了当,忙就派人去城外追,可不过是一辆普普通通的小马车罢了,竟是上天入地一般,再没有半点线索。
“……属下已着人赶赴安州……”
“愚蠢!”无边夜色里,顾准低沉的声音,无端端让人有些脊背发凉,又顿了半晌才道,“安州这会儿定然也是人去楼空,还想抓到人?做梦吧!”
主子性情自来阴晴不定,这么情绪外露还是第一遭,那婢女一时越发惶恐,情急之下道:
“不然让属下去审那杨希和,定能给主子——”
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杨希和还在这里呢。以自己的手段,不怕她不如实交代……
不想顾准忽然大怒,抬脚就把婢女踹了出去:
“就凭你这样的蠢货?还想和……”
忽然住口不说,朝着院门外道:
“这里是苏府,舅父有事进来说便是,何须如此躲躲藏藏?”
院门也随之打开。
站在院门外有些尴尬的可不正是顾准的舅舅,内务府总管苏玉林?
“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回来了,我过来看看。”苏玉林叹了口气,不期然忆起隐隐听了一耳朵的“安州”之语,再瞧见顾准对自己满是防备丝毫不愿亲近的模样,一时越发不舒服,“眼下大局已定,五皇子又是个重情的,已是走到了这一步,只要阿准你不犯错,将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阿准你是个聪明孩子,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想来心里有谱,只记得,切莫要走了你爹娘的老路,如你爹爹那般犯蠢便好……”
忆及前事,虽是已然时隔多年,苏玉林依旧打心底里不舒服,便是说话的语气也不觉严厉了些。
不妨顾准忽然提高声音:
“舅、舅!你说,谁蠢?”
很多时候,顾准都会想,若然没有舅父苏玉林的话,自己是不是会有另外一个人生?
也是这样一个冬夜吧?风像是能刺穿人的肌肤,鹅毛般的大雪里,爹爹身体一半冻在冰面下,一半露出水面上,死不瞑目的瞧着安州的方向,任凭娘亲哭的呕出血来,都不肯把眼睛闭上。临终前那一刻,爹爹是恨着的吧……
万念俱灰的娘亲把爹爹的尸体从冰天雪地里挖出来后,又无比决绝的当着自己和舅父苏玉林的面揽着爹爹的尸体从爹爹的前心捅穿了她自己的后心,然后双双没入冰水之中……
红艳艳的血咕嘟咕嘟的从水下冒出,任凭自己哭哑了嗓子,却是再找不到爹娘的影子……
也是从那一日起,顾准知道,自己这一生,怕是都走不出那样鲜血淋漓的寒冷和绝望了……
苏玉林一怔,正对上顾准冷仿佛冰箭似的眼神,心里没来由的“突”了一下,强压下心头的不悦挤出一丝笑容: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了。这么晚回来,你也累了吧?洗漱一下,赶紧歇着吧。”
当年妹妹夫妻两人身死时,外甥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即便有些印象,又如何会晓得前因后果?
就是这眼神,未免有些让人心里发凉。
又想起一事,当初妹妹两人身死时太过突然,自己一时也有些疏忽了,还是两日后才在湖边一个柴房里找到了呆呆躲在角落里的顾准……
还有之后,这孩子足足两年一句话也没和自己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