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里没料到墨桑会问他这样的问题,男人困扰的按着后脖颈,“这个……他既然是图戎第一的武士,应该是适合的吧。”
“阿拉扎五年前把我从兽笼里拉出来跪下饮了我的血,他当时身手可比我厉害,为什么他要臣服我,而不是不取代我当王?”墨桑见对方语塞,哈地笑了一声,“哲勒弟弟出事之后,我跟他见过一次,比了最后一次刀,他的刀上除了迷惘之外什么都没有。但前天夜里,我知道他回来了。”
白狼。
墨桑透过空气,仿佛又看到了哲勒骤雨将至时那双毫不畏惧漆黑的眼睛。
秋叶滩的驻民又多了不少,营地仿佛是个肥硕的胖子,如今还慢吞吞的往身上加了一圈厚厚的冬衣,变得愈发臃肿迟钝。哲勒招呼人将马栅重新围好后没有前往夏场查看清扫进度,而是另去了一个地方——俘虏营。
这里没有一个周身完好的末羯人,没伤的都撤退了,剩下这百来人都是雨夜后奄奄一息被带回营地的。驻地物资不足,连自己人用以治疗的药品都不足,何况分予这些尚且还是敌人的末羯人。这里的死气甚至比战场更重,哲勒走近一座帐子,略扫了一眼便看见不少堆叠在伤员下早已青紫僵硬的四肢。
他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被人拉住了脚踝,他低头看去,却只能望见一团脏兮兮的乱发,和已分不清颜色的衣裳。
“图戎人……滚出去!”脚边传来末羯口音浓重的咒骂。
哲勒没有挣开那人的手,只站着不动,环视着所有的活人,每一个活人的眼里都充斥着抗拒与恨意。哲勒不为所动,径直道:“今天早上有人来给你们送食物,你们将他赶走了。”
“滚出去!”那人又重复一遍,他声音嘶哑难听,但相当年轻。
“我不会出去,因为我是图戎的汗王,这里是我的领土。”哲勒话一出口,帐中的空气便冻结了。他明显感到抓住他脚踝的那只手用力了一分。
有人朝哲勒吐了口厌恶的唾沫。
哲勒蹲下来,抓住了那名锢住他脚踝的末羯人的头发,迫使对方抬头,他看到了一张几乎可以说还是个孩子的面孔。对方脸上东一道西一道沾着灰尘,从左颊到下颌有一道不深的刀伤,结了黑色的痂,他眼眶通红,瞳孔周围暴起细细的血丝——如果他的双脚还能站立,如果他的手里还能有一把刀,哲勒确信这个男孩会把刀毫不犹豫地劈向自己的脖子。
“在北漠,只有仇人才会拒绝送来的饮食。”哲勒看着对方的眼睛,“墨桑教育你们,末羯和图戎是仇人对吗?”
末羯男孩喉头嗬嗬响着,没有回答。
“回答我,图戎做过任何羞辱末羯的事情吗?”哲勒掌中的黑发短得勉强能编成辫子,说明对方不久前才行完成年礼,“我们糟蹋过末羯的女人,抢过末羯的牛羊吗?你的阿妈,你的姊妹,兄弟,可有任何一个被图戎人侮辱过吗?”
“没有,”男孩瞪视着年轻的图戎汗王,眼里闪烁着痛苦的回忆,“他们都死了,在去年的大风雪里。”
哲勒抿起嘴。
“你身边有人死去吗,图戎王?你穿着好衣裳,吃着羊羔肉,睡在最舒服的金帐里,”末羯男孩干涩的嗓音因为他不断拔高的音调愈发破碎,“你怎么知道,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哲勒答道,“我知道身边的人死去,受伤的滋味,知道背叛与绝望的滋味,我也知道濒死的滋味。”
男孩发出一个近乎抽噎的讥讽,他松开了手。
“图戎的王,你为什么要来这里。”长久沉默后帐子里又有人问。
“来寻找化解仇恨的方法。”
“你想让我们投降?”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另一个角落响起,“不,我们宁可脸上挨一下烙铁,也不会对图戎投降。不光我们,任何一个末羯人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