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月底没剩几日了,赎窑的银子依旧没有着落,寄云的家用也捉襟见肘,无奈之下,她把偏院收拾出来准备出租,正巧遇上寻租的姚晟。
寄云领他看过房间,局促地说:“刚打扫的,你看缺什么,屋子不大,你看两个人够住吗,那个,偏门一锁就是独院,你看行不行?”
家具齐全,屋里屋外都干净,姚晟十分高兴,“行!租金多少?”
寄云被问住了,她不了解市价,犹豫地报了个数,“你看……二两银子行不?”见姚晟一愣,急急道:“还可商量,你看多少合适?”
他笑了,“市面上这样的房子起码五两起。”递过一张十两的银票,“这是押金和一个月的租金。”
她低声谢过,“还缺什么?”
“床柜桌椅都有,直接就能住了。”
寄云走后不久,寄虹领着丫鬟来了,两人抱着新被新帐,麻利地撤旧换新,姚晟感激地说:“旧的不破不烂还能用,换新的做什么?”
寄虹笑说:“姐姐说了,孩子不能凑合,新的舒坦。”
姚晟心里热乎乎的。
当晚天天在床上滚来滚去,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卷。姚晟笑骂:“猴崽子瞎折腾,还不睡?”
天天安静一会,小声说:“我能去你床上睡吗?”
“过来。”
天天欢呼着钻进姚晟的被窝,一头乱毛枕着他的胳膊。姚晟感觉他躺下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舒展下来。
“喜欢这儿?”
天天闭眼往他怀里挤了挤,许久才轻轻地说:“爹,咱们终于又有家了。”
天天甜甜入梦,而姚晟望了半宿帐顶,百感交集。眼前的一切恍如梦境,归根结底要感谢霍家女子。
霍家姐妹却是一人欢喜一人忧。赵财休假回家,窝了一肚子火朝寄云发泄,原来沙坤的船进入码头却不交税,还把催税的赵财扔下船。
寄虹听说沙坤现身茂城,立刻雇船沿青河东下,无论如何要啃下沙坤这块硬骨头,否则霍家窑厂朝不保夕。
青河两岸风光旖旎,她却无心欣赏。听说沙坤横行霸道,想来必不会甘心认账。她向船工打听,“大哥经常往来青坪茂城,可曾听说沙坤这人?”
船工笑得暧昧,“姑娘行色匆匆是去找煞老大啊——”最后的“啊”字拖得老长,拐了几道弯。
寄虹听出弦外之音,按下愠色,“他欠债不还,我此去是为追债。”
船工的笑容便冷了,“你要找煞老大的麻烦,胆够肥呀!”
他猛地一压船身,船头突然下沉,寄虹一个跟头栽进河里,灌进几口水,在船工讥笑声中浮出水面,怒气冲冲,“呸!蛇鼠一窝!”
船工将她的包袱抛进河里,“你要找他的麻烦,先解决自己的麻烦吧!”小船飞快离去。
暮色沉沉压下,寄虹无依无傍地飘在水中央,四下不见一人。她咽下酸楚,挎着包袱往岸边游去,只觉秋夜的河水冰冷难捱。
“霍寄虹!”身后传来遥遥的清朗男声,宛如雪中送炭。
她惊喜回头,一艘悬挂着左“督”右“陶”两只灯笼的官船驶近,青衫男子立于舷边,望着水中且浮且沉的白衣女子,晃碎一河如霜月光。
有诗悄然跃上心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船至近前,他俯身将她拉上甲板。本欲询问是何缘故,见冷风里她微微发抖,便叫她进舱更衣。
寄虹到船舱中解开包袱,发现衣物全都浸湿,便隔着舱门唤他,“我衣衫尽湿,可否劳你上岸买套女子衣装?”
门外严冰和小夏低声商量后道:“此处无村镇,前面不远即是码头,不如你……”声音踌躇渐低。
寄虹以为让她忍耐片刻,便道:“好。”
“……先穿我的衣服吧。”
两人话音同时落下,同时红了脸,闭了口。她听见他在门前默立片刻后,静悄悄走开了,脚步声里透着尴尬。
船到茂城码头时已是深夜,岸上却喧吵如沸,点点火光穿梭来往,伴着呼喝斥骂之声。严冰凝目细看,见举着火把的人布甲长刀,竟是茂城军营中的官兵,正在搜查过往船只。能惊动军队漏夜搜查,定是非同寻常的大案。但他是出公差,乘官船,挂督陶署的灯笼标记身份,想来官兵不会骚扰。
他叫小夏上岸买套女装,自己便到下层舱室和衣小憩。刚阖上眼,上层寄虹的舱室中“咚”地响了一声,像是有人跌倒,他随手敲敲舱顶的木板,“怎么了?”
半晌无人答话。
严冰担心她身子不适,出舱到她门前,提高声音问:“霍寄虹你没事吧?”
这次里头传出嗑嗑巴巴的回答,“没、没、没事。”
冻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严冰欲待再问,船身猛地一晃,几个官兵跳上船头,围拢他的火把在黑夜中分外刺目。
为首的穿着队正的服饰,斜一眼督陶署的灯笼,又见眼前男子气度雍容,料想是衙门里的官,说话便客气几分,“半夜打扰,抱歉得很,卑职是公务在身,奉命搜查要犯沙坤,还请行个方便。”
严冰哼了一声,“你是说我衙门的官船窝藏犯人?”
他态度倨傲,队正倒越发恭敬,“不敢不敢,只是事关重大,不可推托,卑职略看一看便走。”
严冰见他坚持,便不多作口舌之争,推开下层舱门,“那就快些了事。”
队正连声答应,带人四处看过,又来到上层舱门,抬手要推,严冰横臂挡开,“够了,折腾半宿,人困马乏,别耽误我睡觉。”
三拜九叩都过了,就差最后一哆嗦了,忽然阻拦不免叫队正心生疑惑,他蛮横地推开严冰,闯进舱中。
不想死寂得能闹鬼的舱中竟有一名女子正襟危坐在床边,帷帐低垂,发髻随意地松散着,身上套件大好几圈的男子长衫,系紧的腰带反凸显出曼妙的身姿。大概被吓着了,她紧张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