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果好像在我们村适应得很好,他跟鲁德走得越来越近,两个人也算是同病相怜,都各自带着一个疯了的女人。陈果的母亲后来也到那边去了,我想她待在我们这边大概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晚上吃的是蘑菇汤和烤土豆,我们并不经常吃烤出来的东西,因为吃多了上火,只是偶尔吃一些,现在很少有人家会炒菜了,这么弄太费油,而且大家都已经没有了蔬菜,除了有几户人家在屋子里种的那几棵像豆芽一样又细又白的青菜。
李郁的情况最近有些好转,连婶也一样,这两个崩溃的女人凑在一起,好像是可以相互安慰一样。鲁德和陈果也已经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拘谨,甩着筷子吃饭,就跟在自家似地。
记得陈果他们刚来那会儿,每天的吃饭时间都是最尴尬的时候,李郁和连婶不知道客气,陈果的母亲倒是平静,并没有显出特别的情绪,就是陈果和鲁德这两个人,有些无措。
有一天上山砍柴的时候,他们两个把我拉到一边,吱吱呜呜地说起了这个话题。
“那个,陶亮啊,你家还有多少粮食?”鲁德先开了口,陈果在一旁踢着地上的一茬干草。
“够吃到明年夏天的吧。”这些都是有数的,山谷里面堆着的那些,就多了去了,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往镇上送粮食了。
“那啥,因为最近总在你家吃饭……”鲁德搓着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们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你家粮食不够的话……”陈果也接话了。
“没事,现在还熬得住。”除了这个,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是不够的时候,你也别害臊,直接跟我们说,真的,咱都是大老爷们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鲁德认真地跟我说。
“不够的时候我肯定说。”
“那个,我鲁德现在啥都没有了,就只有一条贱命,陶亮啊,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一声,没有不答应的。”鲁德大概是不太习惯说这些话,一边说着就把头扭到了一边,伸手摸了摸鼻子,这北方男人一直大大咧咧惯了,一下子说了这么些话,我听着也觉得十分别扭。
“我跟鲁德一个意思,当然,粮食还是要还的。”陈果又在一旁补充道。
我点点头,然后三个人就了这一段别别扭扭的对话,散开来各自打柴去了,却不想这一幕被村里其他人看了去,又变成了另外一种说法。
“我今天看到鲁德和那个镇上来的小子不知道拉着陶亮说了些什么,看着挺煽情的。”
“我听到点,就是说粮食什么的。”
“也是啊,最近这两家人常常都在陶亮那里吃饭呢。”
“哎呦,这些外乡人就是狡猾,这陶亮肯定是被人哄得团团转了吧,这年头粮食多精贵啊,还填了别人肚子。”
“嘘,小声点,小心他听到了跟你急。”
“三更半夜的瞎咧咧啥呢?”
“没……没有。”
“少扯那些有的没的。”
“……”
村里的老人不太喜欢这些小辈们每天没事就扯是非,有时候不小心被他们听到,那些人就得挨一顿训。我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也觉得没劲得很,就搂着小黑睡了。葛明抱着小龙坐在火堆边上,这两天他有些沉闷,大概是不太喜欢这个大房子里的生活,我希望春天可以快点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第二天大家一起去镇上打水,这才进入冬天不多久呢,天气已经冷的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现在我们一般将近十二点才出门,两点之前就要回来,晚了怕给冻坏。
穿着厚厚的棉袄走在冰冻的大地上,那感觉一点都不美好,往年大家也就是一件毛衣一件羽绒服就能挺过去了,今年不行,我穿着父亲不给烧的那件大衣,裤子穿了好几条,帽子是用家里的旧皮衣改的,围巾包住了大半个脸。
脚上的那双鞋,应该是最有特色的了,南方的男人冬天就几乎没有穿靴子的,甚至有些人连厚袜子都不穿,可惜今年不成了。地上这么冻,一般的鞋子踩上去都能给你来个透心凉,没办法,我们只好想方设法改装鞋子,我的这一双是水鞋改的,里面上了一层厚厚的棉絮,然后又拆了一双皮鞋的鞋底加了上去,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是好歹也不那么冻脚了。邻村那个修鞋师傅最近生意火爆了,虽然每次修鞋都只能赚到一点点粮食,可是抵不住人多啊,我觉得他今年冬天大概是不愁吃的了。
去镇上取水,变得越来越危险了,这冬天越来越冷,镇上的人也跟着越来越迫切地需要粮食和柴火,现在已经找不到聚众自焚的人了,如果这些老人和女人把木柴搬到空地,不用一会儿,就会被哄抢干净,自焚什么的,已经成了美好的梦想。
以前只要我们村的人一起出门,就基本上是安全的,现在不行了,在受到几次攻击之后,我们和附近几个村的人约好时间和地点,每次都是好几个村的人一起去镇上取水。
听说前阵子有人趁着大部分士兵都去水井那边的时候,攻击了部队的那个院子,掳走了两个孩子,当天下午,古志鹏就带着人端了那群人的窝点,一个没留,但是那两个孩子也最终没能救回来。
古志鹏他们现在的处境也很艰难,虽然还不至于饿死,可是镇上饥饿的人们并不肯放过他们,每天都有人到大院那里去哀求他们分一些食物出来,这对每一个士兵来说都是最难捱的煎熬。
从各种传闻中,我觉得古志鹏现在是有些变了,变得更加铁血坚硬了,我想这是好事,如果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是个容易心软,还像以前那样可以为了几个西红柿笑得灿烂,那又如何扛得现在这种状况。
只是明白归明白,心里还是有些失落,我现在还是记得第一次见到古志鹏的情形,他带着镇上的人到我们村去换粮,当时我们村的阿姨们都很喜欢这个小鼻子小眼的小伙子,有人到自家的后院摘了几个西红柿塞给他,这家伙刚走到村口,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然后笑得很开心,嘴角还沾了点西红柿的汤汁。
算算时间,这也才过了一年吧,只是我们镇已经变了很多,人自然也是跟着变了。
打了水回到村里,就听到有妇女正在抱怨说种蘑菇的那些人怎么好些日子了还不来,前阵子换的那些早吃完了。然后又有人搭腔说,那白蘑菇也不是一直长的,有时候一批收完了,得过好一阵子才能再有新的长出来,现在这么冷,就算是在棚子里也暖和不到哪里去,长得肯定慢。众人一听,也都觉得十分有道理,就只好再等等。
可是这一等,等了一个星期还是不见人,大家就慢慢地在心里有了一些不好的想法。
“蘑菇嘞……换蘑菇嘞……一斤粮换三斤蘑菇嘞……”这一天刚到中午,外头又响起了换蘑菇的声音,我们村的男人们正收拾好了准备上山去砍柴,听到这声音又都纷纷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还有那些女人,也凑到门边去听着,却又都不开门。
原因很简单,这个人的声音我们从来都没听过,那个种蘑菇的村子离我们这里近,很多村民之间原本就认识,再加上他们前阵子卖蘑菇每天都要经过我们这里,时间久了,自然是熟,而今天这个卖蘑菇的人,很明显不属于那个村子。
“开门吗?”站在门边的一个年轻人低声问屋里的长辈。
“听出来有多少人了吗?”
“起码十几个。”
“别开,等他们过去再说。”
“嘿,里头有人没有,咱换蘑菇呢。”对方可能是已经走遍了我们村,最后就找都这个大房子来了。
“……”屋里没人出声,只希望这群人快点离开。
“有人说话啊,要是没人的话,这个村也荒了,咱破开门进去捡点漏不过分吧?”那群人说着就用木棍还是扁担之类地在门上敲打起来。
“开门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搭上这间房子的大门就不值当了,陶三爷的声音还是稳稳当当的,一点都听不出情绪。
“呦,都在呢,放心,咱就是换蘑菇,别的事咱都不干,嘿嘿,今天有人想换蘑菇的没有?”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瘦长脸,个子挺高,看着眼生得很,不像是附近村子的也不像是镇上的。
“兰亦磊!”兰小云见到这个人之后,低低地呼了一声,只这一声,就让大家都想起眼前这个卖蘑菇的人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