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为什么要这样问?”
她说:“没什么,随便问问。”想了一想,又特地强调了一遍,“那么,我明天就去上班了啊,我去了啊。”
泽居晋奇怪地看她一眼,并没有搭话。小唐车子开走,她撑开雨伞,站在原地思索了一分钟。最后想,管他呢,既来之则安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总之尽人事听天命就是了。
半夜十二点,小区门口的小摊子生意红火依旧,食客几乎都是附近公司加班晚归的上班族。金秀拉和公司的几个技术男正坐在太阳伞下说说笑笑吃烤串,远远看见五月,扬手向她打招呼。五月停住脚步,问她:“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
金秀拉说:“和楼里的几个哥们看电影才回来,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回去。”擦了擦嘴,把手里的烤串一丢,撇下那几个技术男,和五月往回走,一边问五月,“今天看见你们新的总会计师了?”
五月“嗯”了一声:“你知道我们新总会计师?”
“怎么不知道?他今年经常到上海来出差来着。”金秀拉笑,“你们办公室明天该热闹起来了。”
五月奇道:“为什么?”
金秀拉眨眼:“你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果然如金秀拉所言,第二天,办公室里热闹非凡。准确来说,是财务课热闹非凡。吕课长和肖系长一进办公室就被一群大小婆娘包围在中间,笑得见牙不见眼。婆娘们有的是来报销费用的,有的是来讨教怎么做部门预算的,更多的是无话找话,旁听侧击打听新总会计师泽居晋是否单身,家中境况如何的。肖系长对此十分不快,但却又很享受被一群婆娘包围簇拥的幸福感,所以心情十分矛盾。
凡是报销费用的,吕课长这里盖章确认好,下一步就是要到总会计师那里去。她们一过去,泽居晋就扬手叫五月过去翻译,婆娘们大概是想多留一刻是一刻,所以话多得不得了,一句话能拆成十句来说,可说是废话连篇。五月听得暗暗烦躁,偏那些婆娘们盯着她的嘴巴看,恐怕她少翻了一句。泽居晋想来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但因为是头一天上班,只好极力克制,脸上总算没有露出半分不耐烦的神色来。
五月一五一十跟着翻译,眼睛却盯着他的手看。他一边看报销单,偶尔问一两个问题,但右手却自如地敲击着数字键,做他的事情,敲打的速度飞快,眼睛不看向键盘,却不出错。五月暗暗惊叹,眼睛就钉在他的手指之上,再也转不开了。直到他抬头,顺着她的目光,再落到自己的手掌上。抬手,手背手心都看了一看,并未看出异状,颇为奇怪地又看她一眼。
五月刷地红了脸,报销费用的那个婆娘向五月投去“哇哦,姐们,原来你好这一口?品味还不赖嘛”的一瞥。五月羞耻,脸更加发红。
上午忙乱高峰期过去,泽居晋招手叫五月过去,从椅子旁边取了了一个印有“tax free”的大纸袋子给她。她接过一看,是成田机场免税店买的白色恋人饼干。不用吩咐,给办公室的每人都发放了几块。肖系长抵制日本人,却不抵制日货,几块甜咪咪的夹心饼干就着一杯浓茶下肚,心情显得很是愉悦。
五月发了一圈,袋子里还剩一些,就过去,给泽居晋的位子上也放了几块。他头也不抬,一边敲击键盘,说:“我不爱吃甜食,你拿去吧。”
“哦,泽居桑也不爱吃甜食?”
“怎么?”泽居晋抬头,奇怪地看着她,“还有谁也不爱吃?”
五月察觉自己失态,忙摇了摇头,红着脸笑说:“没什么,是我口误,说错话了。”向他说了声谢谢,拎上袋子,转身就走。
才回到位子上,总经理秘书兼翻译过来交代五月:“下午两点,总经理要开个经营管理会议,你预定间会议室,再通知各部门责任人准时出席;另外,我下午有事,你来负责翻译,我一般是自己翻,自己做会议记录,你没问题吧?”不等五月答话,转身就走。已经走出几步了,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拍脑门,找补了一句,“谢谢。”
此秘书名叫米莉,上海外国语大学毕业,进津九已经有七八年了,前后跟过三任总经理。总经理秘书隶属于总务部门,办公桌就在总务课长旁边,但实际工作内容却和总务课不搭界,只对总经理一人负责。其人圆滑世故,和每一任总经理的关系都非常之好,在公司里是人人都要忌惮几分的存在。而五月二面的时候她也在场,五月目前最高学历为高中啦,自考还没毕业啦,做过礼仪小姐啦,这些情况她一清二楚,所以和五月说起话来,不自觉地就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一举一动都颇有从前赤羽有希子的风范。
五月忽略她的态度,客气笑笑:“不用谢,没问题。”
会议室还没开始预约,人事担当也凑了过来,拉个椅子,挤到她身边来,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老板还是未婚。”
这人事担当就是五月面试时负责端茶倒水的那一位,驾驶班的司机小唐是她哥哥,办公室里的人就称她为小唐妹妹。五月听她这样说,就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唐妹妹得意,鼻孔朝天:“他护照的复印件以及所有的人事资料都在我们手里哪!今年29岁,未婚,庆应大学毕业,人又帅。据我半专业眼光来看,他身高在185cm左右,体重嘛,目测大约在68至72kg之间,妥妥的钻石王老五一个。主啊,上帝呀,这个男人是不是您专门为我而造的呀!您是不是看我这一年来风雨无阻地去从浦东赶去徐家汇教堂做礼拜,才赐了这个男人给我的呀!”
吕课长在一旁差点笑晕过去,插话道:“他条件是没的说,家世也好。没办法,人家会投胎,毕业于投胎博士班。小唐妹妹你话没说错,眼光也高,可惜高过了头,你的主也帮不了你。”
小唐妹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把吕课长的白色恋人都抢去吃了,发了半天花痴才走。她才走,工会主席王阿姨随即驾到。
吕课长给五月介绍:“来来来,五月,你认识认识,这是咱们公司工会的王主席,王桑。王主席的主业呢,就是专门负责组织员工钓鱼赏花看电影;空闲时候呢,就搞搞副业,当当月下红娘。公司里有好几对小青年都是她撮合成功的,我们部门出纳小杜的女朋友就是她介绍的……你的终身大事么,今后也交给王主席好了。”
王主席一举一动颇有专业媒婆风范,不管吕老师怎么调侃都不生气,笑说:“咱们五月的个人情况,我已经心里已经有数了。技术部新招来两个外地来的小伙子,好像有一个是她山东老乡,我还在观察当中,看哪个好,我将来自然会为你牵线搭桥。你这个年龄,在我们上海,不算大,不用担心,也不用急躁,啊!”
朝泽居晋的位子怒了努嘴:“我今天来,是想关心一下你们总会计师的个人问题。他的资料我在人事已经看过了,显示还是未婚状态,作为组织来说,不能不关心一下我们公司里的……”
吕课长撇嘴,表示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看到刚才我们财务课的热闹了吗?像什么?像不像菜市场?他家世条件摆在那里,还会缺女朋友?你这人热心过了头。不好,不好。”
肖系长翻了个白眼,也跟着帮腔:“侬帮帮忙好伐?我们公司里乡村旷男、城市剩女一堆,非要跑去掺和日本太君的事情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册那”相当于北京人的“丫的”,或是国骂“妈的”,大概。
第80章 22.9.28
王主席典型上海老阿姨,五十出头,刚刚进入更年期,是最具战斗力的年龄段,再加上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在公司可说是人见人怕。她是工会主席,吕课长是工会副主席,她来报销费用是随到随报,一路畅通;反之吕课长想看什么电影,王主席马上组织;对什么旅游景点感兴趣,只需要和王主席说一声,公司旅游就安排到那个地方去。两个人是多年来抱团取暖的老战友,交情好到没话说,所以王主席根本不鸟肖系长那一套。
当下对肖系长摆了下手,示意他一边凉快去,自顾自地与吕课长说:“你听我把话说完呀。我手里有个条件老老好的小姑娘,一家门都是公务员,爸爸还是单位里的一把手。小姑娘从小喜欢日本动漫,大学里学了日语,要是介绍给他,两个人交流起来毫无障碍,多好呀!人家爷娘也开明,说找个外国人也不要紧,结婚后,不论哪里安家,人家都给提供婚房小车,将来还给带孩子呢!”
说到高兴处,一把抓住吕课长的手,“吕老师,你说,我要是能促成这一桩好事,那意义可就大了去了!往小里说,是关爱领导,急领导所急,为单身领导解决婚姻问题;往大里说,是为中日两国人民友谊发展做贡献,使两国的友谊更加深厚。吕老师,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吕课长一个劲的摇头:“不妥,不妥。”
王主席转头来问五月:“请问你们总会名字用日文怎么发音?你教教我,以后交流起来方便点。”
五月偷偷瞄了一眼泽居晋,确定他正在专心工作,没有留神听这边的动静后,悄悄教她:“泽居用日文来念,就是sawai,和名字连起来念sawaisin。”
“萨瓦一信?”王主席觉得太长,说“名字我用不到,记住他的姓就够了。”然后一字一句重复了两遍,“萨,瓦,一。”
吕课长不知想起什么,突然笑出声,跟五月说:“我们王主席也会两句日语的,不信你叫她说给你听。”
王主席谦虚说:“哪里哪里,这么多年了,只会说一句。”清了清嗓子,矜持念道,“裤子摸瓦,阿子先瓦。”
五月听不懂,两眼茫茫然地看着她,吕课长说:“怎么?你一个专业翻译竟然听不懂?我都听懂了!”
五月傻傻问:“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吕课长翻译道:“就是裤子没坏,鞋子先坏的意思呀。上海话演变出来的日语!”
五月一乐,差点撅倒。
王主席给五月使了个眼色:“走,咱们去关心关心萨瓦一桑的个人问题去。”说完转身要走,被吕课长一把拉住。
吕课长低声说:“跟你说,叫你别忙活了!他爹是谁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