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楚寰不再说话,他知道这是乔家对女儿的让步。她父母虽然对她很是疼爱,却是两个很重体面的人, 一女二嫁同一家这种事,说出去令人难堪,他们也不会容许。
一切都源于那场阴差阳错。
当初两家父母都认识,算是世交。乔雅的父亲看中了迟蕴青和殷冬的儿子迟煜,找了迟蕴青夫妇谈儿女婚事,希望两个年轻人能见见面,成则成,不成另说。
早就知道迟叔叔的儿子优秀,与乔雅也年龄相当,她倒也没什么不愿意的。刚毕业的那个实习假期,乔家父母便安排刚从外地返回的她独自上门做客,和对方一家都见见面,相处一番,双方中意便订婚。
说来也巧,迟蕴青夫妇当天不在,临时出席活动去了。给乔雅开门的是个相貌白皙俊秀的年轻人,右眼下方有颗泪痣。她睁着一双星眼盯着看了良久。
乔雅自认为不是一个只看表面的人,但也默认了一眼误终身这种事是堂而皇之地存在的。他礼貌地把她安排在了客房,并没有热情地招呼。
她当时还内心暗自抱怨,明明自己是客,他是主人,怎么接待得如此不殷勤。后来她才知道,对她这个客,钟楚寰真是毫不知情。
他就这么把她独自晾在房间里,除了叫她吃饭,一下午都呆在客厅的沙发上。到了晚间,乔雅实在受不了这种死水般的安静,见客厅的电视开着,他还在那里看书,便下楼说起了话。
原来他也是个容易相熟的人,只是不擅主动与人搭话。乔雅先从他手上那本探案小说入手,一来二去,两个年轻人聊得火热,夜深了,也还没有困意。
或是误打误撞,或是早有蓄谋,聊了一晚上的天,风月盏也顺手打碎了。
乔雅至今还记得,当晚语声和笑声戛然而止之时,他躺在那里,深邃的眼神落在她酡红的脸颊上,她的双手摁在他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触及的肌肤结实并且滚烫。
那时他的脸上还全是不太经事的莽撞的涩意,以及难以掩饰的悸动与紧张。
也记得第二天迟蕴青一家回家时,两人眼神里不敢言说的那十万分的尴尬。
乔雅留过学,对男女之事倒没那么保守。两情相悦,你情我愿怎样都好,但当双方知道被安排的相亲对象是乔雅和迟煜,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迟蕴青夫妇和迟煜不知道事情已经出现了难以名状的变故,对乔雅自然是百般殷勤。
乔雅当然不能对父母直言不讳,否则两个人的尴尬就变成了两家人的难堪。迟煜也非常喜欢乔雅,这正应了两家人的撮合,这段不可说的关系,当然没有维持太久。
碍于家庭的体面,乔雅只得退了一步。他们保持了距离,试着做起了朋友,还曾经表面上相处得很好。但这层层关系背后的阴影,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她至今后悔当初没能说出真相,顺从着父母的意思跟迟煜订了婚。迟煜也是优秀的人,但感情这样东西就是无可名状,早知道眼里一直都只有最初看到的那道风景,还不如当初知道无缘就潇洒离开呢。
直到迟蕴青家出了事,婚约被取消,这事才在她的按捺不住之下浮出了水面。
从小没有打过她一下的父亲,给了她重重的一记耳光。
她去外地工作,一方面是避口舌,另一方面也是避尴尬。事情就这么尴尬地悬着,谁都没有错,但对谁而言都是煎熬。
“这次是你妈妈主动开口,我父母很重视,答应她郑重地谈一谈。”乔雅叹了一声,“她说她告诉过你了,还在等你的答复。”
钟楚寰伸出手把戒指盒扣上,退还给她:“还是你拿着吧,以后给你喜欢的人。”
乔雅虽然已经料到了一半,但没想到他做得这么决绝,他言下之意就是连喜欢也不必喜欢了。
“从一开始决定做朋友,我们就是朋友。我也不可能在迟煜走后,对他的未婚妻再做什么。”钟楚寰总算肯抬眼好好看着她了,话说得也郑重其事,“我会跟家里好好谈的,这事我不能答应。”
乔雅闭上双目,深吸一了口气。她希望他忘掉过去,不要总拿前一段的尴尬来说事,尤其是在她打算重新开始的场合。
“你能不能不要再拿我以前的身份当挡箭牌来回避这个问题?现在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就你和我。可不可以别提家里,也别提以前,说现在的事。”
钟楚寰低垂眼睑,脸色渐渐转为凉薄:“我这是尊重你,以及和你的朋友关系。”
为刚才的一再追问,乔雅如今有些后悔了。
“我爱上一个人了,”他终于回答,“我要娶她。”
以乔雅的了解,钟楚寰不是一个喜欢动辄剖白内心的人,倒是个很好的聆听者。这番话他说得如此诚恳坦然,反而令乔雅错愕。
她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
“这样的事,你也会和家里坦诚地谈吗?”
他总算又将视线转向她,目光还是那么冰凉见底:“乔雅,如果我要跟她在一起,并不是以什么别的身份,而是以我这个人,以我自己的身份爱上她。我没要她做谁的儿媳,她只需要做我妻子就够了,希望你能明白。”
不要世俗认可,只要自己愿意的爱……他是真的喜欢那个人。她买不买账是另一回事,他也不在乎——她能消受得起一个那么清高的人跟在身后追,坦坦荡荡,也的确是令人羡慕的。
“没想到你竟会喜欢那样的市井女子。”乔雅浅浅叹口气,从她憔悴的神色之中可以看得出她的疲惫,“当然,我没有贬低的意思,只是诧异。”
钟楚寰了解她,从她的口吻之中的确没听出贬抑。但她是站在她那白天鹅一般体面人家的千金立场上说的,自始至终,她都囿于那份体面。
她是个彬彬有礼的人,但处理他们之间的问题也好,对迟煜也好,以至于后来迟家出事乔家闭上了嘴,她都选择了和家人一起维护那份世俗的体面。这无可厚非,她并没有什么错。他们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也是有罪之人的儿子。我配不上你,但我们都不是什么干净的人,正相配。”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并不锋利。乔雅认为他没必要这样自我刻薄,且被这句话刺伤到了,他对她的不喜欢既不是因为恨,也不是因为爱,只因为他们是两条路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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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纨素突然接到前台的电话来到接待室时,远远就看到魏璇坐在那里等着。
他选的并不是上次那位老先生喜欢坐的那台大沙发,而是靠近窗边角落的舒适位置,空调吹得并不猛烈,阳光正巧被绿植遮蔽,他坐在那里,光影绰然摇曳在他身上。
她三步两步小跑着来到接待室门口,却整了整衣裙,端庄从容地走进去。
魏璇见到她来,反而垂下头淡淡一笑。他也没想到,率先按捺不住的不是这个追着他再三想讨便宜的女孩,而是他自己。他曾给过她一次接近自己的机会,也就是那件盖在她身上的西装。
他料定以这个姑娘的小聪明,她拿走了西装一定会找机会单独归还,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十天——到那时他就会满足她一个愿望。
可他等了这许多天,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她亲自来见。魏璇终于坐不住了。
堂堂集团大老板亲自去见一个女实习生——说出来未免太掉价。但她无论如何就是不来,就好像把他给忘了,这让他有些恼,又心痒难耐。
他不相信,她能把他这么大的人物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