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还不下吗?”
“得到八点呢。”护士摇摇头, 弯腰给她扎针。
宋茵的血管有些细, 病房的日光灯又不够亮,护士值了个大夜班,眼睛发涩,困得不行,扎了两次才把针埋进去,宋茵眉头都不见皱一下,倒是叫她先不好意思了。等着血流进管子里,没忍住多说了两句。
“其实手术治疗也不是那么可怕,之前隔壁病房有位病人也和你一样是韧带撕裂,还是篮球运动员,做了重建手术,出院前都能下场了。”
护士说着,拔下抽满血的管子又换了一根。
“当然,就是恢复的过程长了一点,功能锻炼比较艰苦……”
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安慰,宋茵认真地听完了,护士小姐临出门时,又向她道了声谢。
在医院住了这么多天,转了两所医院,宋茵当然不可能再这样盲目乐观,她有时甚至能察觉医生目光里隐约露出的惋惜。就连宋父这两天给她做红烧肉这样高热量的食物,宋母都开始噤口不言。
宋茵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们都在安抚她,怕她伤心,闭口不提治疗方案的进展,入院到现在,宋茵只能从那天半梦半醒时听到的三言两语去拼凑自己的情况。
陆嘉禾在公寓睡了一夜,没等到闹钟响,隐约听手机的新进消息提示音响了一声,猛地便坐起来,第一件事是掀开被子,找到手机按亮。
可惜进来的消息只是网络运营商的套餐小广告。陆嘉禾失望地点和宋茵的对话框,屏幕还停留在昨天宋茵给他发过来的消息上——比赛加油。他昨天已经看过不知多少遍了。
鼻子有些塞,也许是感冒。
陆嘉禾皱眉,他平时几乎不生病,昨晚乖乖洗了热水澡、吃了药,身体反倒还娇气起来。
出卧室门时,他伸手够到门框抓稳,做了个引体向上,感觉力量回流到身体,这才松手开始洗漱。
七点出门,七点三十分抵达学校坐比赛大巴,三十分钟热身……他有条不紊地将时间规划好,临出门,陆嘉禾又瞧了一眼手机,屏幕始终是漆黑一片,不见动静。
也许时间太早了,宋茵还没睡醒,他又找到合适的理由安慰自己,这才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戴上头盔,发动机车。
而此刻的宋茵,接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电话。
学校舞团的分数已经出来了,因为宋茵是这批唯一接受考核的人,团办公室特地有人给她打了电话通知。这个打电话的人不是徐老师,她微有些诧异。
分数很高,宋茵认真听完了,始终不明白对方的语气中因为什么缘故,始终带着几分迟疑。
“老师,有什么事,您可以直接告诉我的。”她试探着出声,心里说不出来哪儿有些慌张。
对方犹豫了片刻,“宋茵,这么说,你可能会有些难以接受,其实分数早就出来了,徐老师一直没有勇气给你打电话,最后还是我来做这个通知。”
“你的天赋、技术都非常非常好,可是真的很抱歉,团里的领导们综合了其他方面考虑,还是决定暂时将签约往后缓一缓,等你的伤彻底康复了……”
宋茵举着话筒,一颗心直落落往下掉,跌到了谷底。听到这里,她哪还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些话翻译过来便是:很抱歉,就算她再优秀,团里也不能录用一个多伤病的人。
等伤彻底康复了。
听上去就更像是随手拈来的一句场面话。
那种倾尽全部努力去做一件事,最后却落空的感觉,真是糟糕绝望到恨不得整个人都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心头的难受又压抑,简直沉重得喘不过来气,宋茵只能努力把电话挪开些,仓皇地掀开被子下床。
打开窗户,直到大口的新鲜氧气涌进鼻腔,才算好受了一些。几步路的功夫,她的汗水又扑簌簌落下来。
就是这样的感觉,千万根针扎在脚踝上,这么些天来时时刻刻如影随形,宋茵扶着窗棂,自虐般把右腿踩在实地上,想要像平时一样站稳,却还是失败了。
她的韧带断裂了,如果治不好,她将永生没办法再回到舞台上。
对方没听出她的异样,在宣布完了之后,又多安慰了几句,“真的,不用气馁,宋茵,你还非常年轻,什么都是可能发生的。”
不、也许什么都不可能了。
这就是宋茵从所有人惋惜的目光里拼凑出来的真相。
人身上所有的伤害都是不可逆的,假设一万次,就算她的脚踝韧带修复重建手术成功了,真的就能恢复到受伤之前的巅峰水平吗?
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一个受损的部件,带来的是全然不一样的效果。
舞蹈团出过许多青年舞蹈家,长久以来,支撑她走到这一刻的,便是入团的信念。
大二那年的流萤杯金奖,是宋茵这么些年最巅峰的时刻,大大小小的奖杯不断,学校舞团的交流演出总会破例带上她。在接到这个电话之前,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都觉得入团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区别只在于高分能让她得到更好的位置。
可是现在,她连签合同的资格都失去了。
只是短短的一刹那,宋茵的整个人生便天翻地覆了。
她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她自己。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徐老师说过,之前考核有国外的专家非常看好你,愿意给你写举荐信到乔弗里学院深造,这也许是个很好的机会……”
宋茵的喉头哽塞了许久,用最后蓄积起的一点礼貌回复,“谢谢老师,我会好好考虑的。”
话虽出口,她的脑袋嗡嗡作响,迟钝得不知道上一秒自己说了些什么。
深秋的细雨夹在风中自窗户灌进来,那寒意侵入骨髓,身上的关节够也跟着隐隐发疼。
挂掉电话,宋茵怔了许久,直到手机接连震动起来。
是陆嘉禾的信息,看看时间,他这会儿也该快要上场了。
——茵茵,你醒了吗?
宋茵才看完,陆嘉禾的消息又接二连三进来了,篇幅有些长,她没来得及瞧清,便听刚到医院的宋母在身后惊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