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1 / 2)

唔,也有老庄呢,卫会拈起本《庄子》遥想昔日大将军、夏侯至、以及死去的杨宴等人席地谈玄是何等畅快风流模样,双目中,不觉流露神往。

可惜自己晚生了这么些年,卫会遗憾,转念想,早生的那些,同样算是大将军旧友的人物这个时候坟头草该活泛冒青了吧?

心境一下变得参差,这个时候,傅嘏从值房往这边来,他身后,还跟着个三十多岁光景的男人,青袍素冠,装扮简朴,但一双眼睛浑厚而温和。

跟明澄淡薄的傅嘏比,显然要好亲近几分,卫会兴致盎然地见这两人现身,嘴很痒:

“兰石,”他大喇喇喊着傅嘏的字,“你这又是替大将军捕到了何方才俊?”

一双眼睛滴溜溜转过去,三分勾魂,七分摄魄,卫会的笑里总是藏着一股锋锐。傅嘏给他引见:“士季,不要无礼,这位是河内郡的山巨源。巨源兄,这位是颍川长社卫士季。”

说完,这两人又各报郡望名字一遍,算认识了。

“巨源兄的从姑祖是夫人之母,他刚从大将军家中来,想必见过了夫人。”傅嘏头一偏,低声跟卫会说道,目送山涛进了书房。

卫会眉头拧巴着,便有几分嘲讽的意味:“我记得,山涛之前是做官的,河南从事?高平陵后隐居故里了,这大老远跑洛阳,是想通了?”

他一介少年人,对朝廷各路人马摸得比谁都清楚,傅嘏不得不承认卫会的过人之处。凡大将军问起某人,无所不知,履历、性情无不一清二楚的。

若是问起经史典故来,那卫会更是如数家珍了。

两人在外头说话,山涛人已经被婢子领到了桓行简眼前。此间一尘不染,他正执嘉柔手教她草书,一钩一挑,极尽耐心:

“钩要圆转,对,转如环,”他噙笑凝视,“铁画银钩,你力道不够。”两人挨得极近,气息相交,嘉柔浑然不觉上下的注意力只在自己手腕上。

竹篓里全是她的废作,揉成一团团,听到外面有动静,桓行简松开她手,低声道句“你先练着”走了出来。

眼波微微一动,便似有若无地把山涛打量了个遍:衣裳虽旧,可浆洗得干干净净,中衣的领口露出,有些毛边。

他微笑,在婢子端来的铜盆里净了净手,一面拿巾子轻轻擦拭,一面示意山涛坐。

山涛作了一揖,也在桓行简露面时把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了个清楚,眉宇虽冷峭,但气度却是越发雍容了。他袖管里放着桓夫人的手帖,此刻拿出,递给他道:

“山涛见过大将军。”

桓行简笑而不语,将帖子略略一看,是母亲的手迹,知道山涛是从自己家中来。他在榻上坐了,背靠三足凭几,是个十分家常闲适的闲情模样,眉宇微蹙,淡淡含笑把帖子一放,语气里有调侃:

“当世的吕望不披裘负薪,看来,终于想入仕了?”

论起亲戚,桓行简倒该喊他一声“表兄”,山涛沉吟片刻,实话实说:“是,涛来大将军府,是想做官了。”

桓行简双臂闲闲地往几上一搭,山涛肯来,他自然欢喜,此刻很有兴趣地问:“我曾问李熹,当初,为何太傅征召他不肯来,我征召他却来了。他说,太傅以礼我以法,所以来了。他现在人在公府做我的右长史,巨源是为何故?”

“不敢瞒大将军,我为初心而来。”山涛十分磊落,“我的初心就是做官,一展抱负。”

桓行简笑吟吟看着他:“哦,可你中途官没做几年人就跑了,这怎么说?”

“彼时天下事未定,涛明哲保身,不愿以身犯险。”山涛说的正是太傅与刘融明争暗斗的年景,如此直言不讳,桓行简听得哈哈大笑:

“好,表兄早年家徒四壁,甚是贫寒,却从不肯与我家中多走动,很有气节。我记得你也好老庄,与人交游,刚才你说初心是为一展抱负,我希望你能多为国家举荐人才,不要遗漏孤远贫贱之人。”

说着,颇有深意补道,“老庄虽妙,但巨源既入我府中,闲暇把盏即可,用来治理国家恐怕是不妥的。”

点到为止,他思忖着叩了叩几案,“我记得你做过河内的主簿,这样,我让司隶校尉举荐你,这也是个名头,你先下榻在官舍。”

语落,命人从公府先拨些钱给山涛以作落脚资费,山涛拒绝了,他从河内来带了干粮换洗衣裳,外加一头驴。此刻,栓在离公府最近的大柳树下,正饿得无精打采。

这些,嘉柔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等山涛人走了,笑着出来,见桓行简一扬下巴,便坐到榻边替他揉捏肩膀,好奇问:

“刚才我听大将军喊人表兄?”

他笑:“河内的山涛,是我母亲的表侄,比我年长我自然要喊一声表兄的。”

“大将军好像很高兴。”嘉柔看他眉目舒展,不复刚收到陈泰上表的凝重,心里也觉轻松。

长腿懒懒一交叠,桓行简抬眸望了望门外不远处卫会忙碌的身影,点头道:“天下英才尽入公府,如何不喜?”

“他还没办实事呢,大将军怎么知道他就是英才?”嘉柔手一停,认真问道,桓行简闻言笑意更深了,“柔儿这话有道理,”眸光扬起,“不过我不瞎也不聋。”

沉思有时,像是自语又像是跟嘉柔说话:“嗯,山涛还做过上计掾,能把帐算清楚不乱,要心细如发,先看看吧,到时让他去尚书台做度支尚书的郎中也无不可。”

两人在这说着话,时不时一阵低笑,外头,复闻人语,婢子通报:“右长史李熹要见大将军。”

嘉柔忙从榻上下来,要避嫌,桓行简快速在她颊上啄了下,低语道:“别急,等晚上,嗯?”

嘉柔先是一愣,旋即从他笑眼里察觉出什么来,脸倏地红透:“我没有急……”左右怎么说都不对,她赶紧逃了。

桓行简见李熹手里揣着个上疏,年近五十的人了,总是一脸严肃,眉头那愣是刻出个“川”字经年不褪。

“刚才我还跟山涛说起长史,”他接过李熹的上疏,垂眸看了半刻,上头,弹劾了一群在朝高官侵占官稻的事。

数数名字,不下十人,甚至包括他刚提拔的司隶校尉。桓行简揉了揉眉头,底下李熹将他一举一动皆都看在眼里,问道:

“明公是不是为难了?”

桓行简手一放,笑点上疏:“卿奏请将这些人悉数免官削职,这一去,可就空出一大片来。”

“王道有绳,明公当绳御四海任法裁物,恕下官直言,这份名单多为大族子弟出身,”李熹语调铿锵,“明公以此兴,今公府虽不拘一格选拔人才,但仍以高门子弟居多,明公更当以法为准则,不避权贵。”

门外,不知几时站着等奏事的虞松,字字入耳,心中一叹:李熹当真有远见,此番肺腑之言也正是自己所想。

桓行简显然被触及心事,他如何不明白?公府征辟,两大来源,一是桓家世代互通往来的大姓子弟,一为当今名士。要有会干活的,也要能装点门面的,无论如何他却自然不能容许洛阳再有第二个桓家出现。

“卿句句真知灼见,深得我心,”桓行简把上疏一折,“我自会向陛下禀明。”

翌日还是个明媚好日,红湛湛的太阳从波涛般的云层里一挣,人间金辉洒遍。嘉柔命宝婴准备了香烛纸钱,无须报备,照例拎着桓行简的玉饰给门口侍卫一看,坐上马车朝北邙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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