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邓将军一道去了。”
年轻人争强好胜,石苞很能理解,他赶紧回大帐,顶头迎上了从偏帐里走出的卫会,卫会显然知道这场突变,看看四下,问道:
“结束了?”
“邓将军去追李蹇父子了。”
卫会点点头,夜里,听到敌军竟杀进大寨他也是狠狠一惊。人在帐子里,第一次手心沁汗,卫会知道自己不应该害怕,但杀到眼前的变故,还是让他不自觉地紧张了。
奇怪的是,大将军到现在没露面。
杀伐声没了,卫会选择出来,他想见桓行简。
大帐里,嘉柔实在太过困倦,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到处都是声音。桓行简守在她身旁,修长的手指轻柔触着她一根根肋骨,低声问她痛不痛。
怎么会不痛?嘉柔萎靡着,眸子里有血丝,她一直看桓行简那只要坏掉的眼,他的五官里,眼睛生的最好。健康时,那么清,那么亮,瞳仁漆黑如点墨,动人心扉,仿佛此生被他看上一眼也值得了。
他少年时,确实风采夺人。
但他要瞎了,掌天下权柄四海风云的大将军也抗拒不了命运,他注定变得残缺。
这残缺来得骤然,而伏笔漫长。
岁月就这么凄艳得流滑到了这个节点上。
嘉柔突然轻声问他:“你会死吗?”
桓行简在痛中尽力对她微笑:“你想我死吗?”他的语调忽不觉染上冷酷,“太初事发时,有人求情,甚至后来的许允,也有人想求情。你看,那么多人都想我死,现在,是你父亲,你的毌叔叔他们都想我死。柔儿,你呢?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嘉柔痛苦摇首:“我不想,我不想大奴没有父亲。”
“你自己呢?”桓行简声如白刃,有种微小的脆弱。
嘉柔不再说话,她还是很难受,把脸埋在了枕头里。见她呼吸平稳许多,桓行简便离开,他在案前始终维持着挺拔的坐姿,像坐化了般,阖着双目,沉静如水。眼睛带来的阵阵疼痛,皆被他化解在咬紧的牙关中。
太傅说过,忍常人不能忍,方能成事。
这些年,刀山火海皆淌过,他有什么不能忍的?
桓行简没有再让医官入帐,他不能乱了军心。
听到脚步声,他知道是石苞,等人通报,让他们进来,冷冷先启口:
“石苞,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吗?”
卫会微讶,他看看石苞,石苞却只出神地望着连眼睛都没张开的桓行简,伤感道:
“知道,等属下禀完事,自会去领军棍。”
作者有话要说: 原型走到这里,离死亡已经只剩一步之遥。写到这里,忽然就嚎啕大哭,妈的傅嘏,你让他亲征就是激他去送死。他这一辈子得到了什么啊,连他妈儿子都没有,他一共也就掌权不到四年,死在春天,整个家族生于不义,死得屈辱,谁都有理由唾弃。为什么事情是这样?我也不知道,就好像北邙山到现在还是会一岁一枯荣,我也不知道我喜欢的人们是否寂寥。
第138章 分流水(27)
卫会很纳闷,大将军像是很疲惫。他阖着眼,左目湿润周围肌肤微微泛红,甚至肿胀起来,卫会端详着他,忽然了悟,大将军眼疾犯了,而且是很重的那种。他很可惜,大将军这样的容貌若是失去一目,实在是令人扼腕。他没能见过大将军的少年时代,没想到,更多的遗憾来的更快。
身边,石苞用一种情绪低落的口吻在跟他禀事,说到李虎,桓行简忽然打断他:
“这个少年人真勇士,不过,李闯倒是个可塑之才。”
他张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怵了下,大将军的左目红得怪异。眼疾显然损害了他的视力,这样的损害,给他素来冷酷沉静的举止增添了一分狞厉。
尤其是他警惕性十足时。
就连卫会也要很怕他了。
卫会把自己惊讶的神色快速收拾起,隐藏好,不多时傅嘏也进来,几人对桓行简的眼疾深感不安。
这个时候,医官又拎着药箱子过来给他查探,一脸忧色,劝告道:
“大将军不宜再坐镇前线,这个病,得静养,若一味劳顿只怕左目难保。”
邓艾带去的人马对付李蹇父子足矣,诸葛诞去了寿春,胡遵王基的部队又可对其四面夹击。如此一来,毌纯败局早定。几人心思活泛起来,这个时候,桓行简还京未尝不可,没想到,遭到他果断拒绝:
“不可,战事正到关键处,我这个时候回去,必引人怀疑。”
“郎君!”石苞几乎要哽咽了,他惭愧地低下了脑袋,如果,他没有制服嘉柔那一通,也许郎君就不会受这么大刺激了。喊完这声,桓行简静静抬首,他的左目已被医官涂了药缠上层层纱布。
石苞再不忍看,扭头大步奔到帐外,自领军法。
见劝不动他,傅嘏卫会两人作罢,桓行简却吩咐卫会:“士季,你再给姜先生去书。”
他早盘算了许久,邓艾这一去,李蹇父子一部压根不是大军对手。到时,诸葛诞拿下寿春,毌纯进不能,退不能,这个局面毌、姜两人不会不清楚。
但凡也许会有转机,桓行简都不愿意放过。
隔着道简易帘子,嘉柔将外头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她闻到墨香,纸张窸窣,应当是卫会在执笔书写。
几人又谈乱半晌,嘉柔提着的那颗心在听到脚步声远去时才慢慢放下。
帘子一撩,桓行简来到跟前,上下看她两眼:“你醒了?胸口疼得还厉害吗?”
嘉柔颜色萎顿,没往昔那个鲜灵劲儿了,人蔫蔫的,她嘴唇发干。一宿没歇息好,那里似乎更不舒服了,不再是一个点,而是氤氲地成片都牵扯地疼。
她摇摇头,桓行简转身端来碗新冲的茶水。嘉柔爱干净,她坚持要去洗漱,桓行简便把小杨枝等盥洗物件给她备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