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秦殊一头雾水,“什么走路?晃什么?”
他接过十一手中紫色的小布片, 放在手心仔细看了看。
小小一块布, 手感甚是柔和,四四方方, 正面画着个憨态可掬的小象, 中间那根象鼻子却不是画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 也是软布织就。背面印着四个梅花形状的脚印,像象蹄, 也像狗爪。
十一攀着秦殊的胳膊,邀功一样地告诉秦殊:
“这个我有七条哦,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它的名字叫‘星期天’!我把这条送给哥哥!我其实还有一套葫芦娃和奥特曼的, 但是没有带过来。”
秦殊完全听不懂, 但他看着这小布条十分好奇,翻来覆去好一会, 笑着问:“这是什么?看着甚是有趣。”
十一两只小手在腰间比划了下, 还原地转了个圈, 拍了拍自己的屁屁,教给他哥哥:
“这个是用来穿在这里哒, 哥哥!我觉得你走路很是不方便, 你把小小鸟放在小象鼻子里, 就不会晃啦!”
秦殊只觉得一股热血几乎要冲爆他的脑袋!
他再傻也晓得十一说的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用了!
“十一郎!”秦殊低吼了一声, 然后不可遏制地呛咳起来。
这个小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十一吓了一跳, 赶紧倒了杯水,自然地摘去秦殊的面具,似模似样地一边给秦殊拍背一边给他喂水:
“哥哥你怎么呛着了?小心点啊!”
秦殊额头上青筋跳得跟鼓点似的,他差点没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而他脸上紧贴的那层人/皮面具也在这样惊天动地的咳嗽中从耳际崩裂开一条缝,十一一眼就瞅见了,大惊失色:
“哎呀!哥哥,你的脸坏了!”
秦殊下意识地转过脸去,这一侧头却更加把他耳根的部位完全暴露出来,那只柔软的小手摸上了他的脸。
“十一郎……”
秦殊有些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十一却已经惊讶地发现自己指尖挑起的那层薄薄的人/皮竟然是可以揭开的!
“诶?哥哥的脸皮好奇怪呀!”
他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撕,秦殊禁不住闷/哼一声,那人/皮是用胶粘着的,这小孩下手没个轻重,秦殊疼得眼泪都溢了满眶。
十一瞠大了眼睛。
秦殊紧张地看着他。
面具下的半张脸是十一熟悉的样子,是真正属于哥哥的脸,十一来不及惊讶或欣喜就看到了秦殊另外半边脸。
那是和秦殊的掌心一样,满布着烈火烧灼后留下的焦痕,那半张脸几近面目全非,令人触目惊心。
十一脑子里像是有一道雷狠狠劈过,小脸霎那失去血色,他嗫嚅着嘴唇,颤抖着嗓音:
“哥……哥哥……”
秦殊的手上和身上其实都有伤,十一以前也看过哥哥满身伤痕的模样,他曾经想要给哥哥治,但是哥哥告诉他男人身上的伤疤是勋章,不是耻辱的事,没有必要消除掉。
可是这样狰狞可怖的伤疤出现在脸上带来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小家伙一下子崩溃了,滚圆的眼泪沾在睫毛上,摇摇欲坠着眼看就要掉下来,十一猛地扑进秦殊怀里,一边慌慌张张地去找鲛绡纱,他把鲛绡纱塞进秦殊手里,让他哥哥给他擦眼泪,一边语无伦次地说:
“呜呜呜……我不能哭,我的凤凰泪……不能掉……呜呜呜……”
秦殊他手忙脚乱地给小孩擦眼泪,左手攥着紫色的绣着小象图案的布料,右手拿着莹光浮动,柔软如云锦的鲛绡纱,两块布轮着给小孩擦脸,一边不住地哄:
“那就不哭,乖,吓到你了是不是?原本就没想瞒着你,外面那层人/皮也不好看,但总归没这么吓人……我是想等再过一段时间慢慢告诉你……”
秦殊抬起小家伙眼泪汪汪的脸,认真地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睛,那样漂亮的一双眼,没有厌恶,没有害怕,里面饱盛流转的全是心疼痛惜的浓烈情感。
秦殊微微地笑了,他从看到十一郎的第一眼就知道,无论他顶着怎样的脸孔,这个孩子都会喜欢他,尽管十一曾经错认过太子,但是秦殊能感觉到只属于他们两个之间的那种情牵和羁绊。
毫无理由,就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直觉和笃定,这个少年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不论他长得什么模样,不论他有着怎样的身份。
“乖,不哭了。”秦殊哄了许久,十一的哭声终于慢慢歇了。
“还、还疼么?”小孩抽抽噎噎着问。
“早就不疼了,”秦殊沙哑的嗓音软得不成样子,他轻笑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伤了,其实当时也没怎么疼,用的是最好的药,能活着已经是很好了,我也没受过什么罪……”
秦殊轻描淡写地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中竟是有些愉悦,“亏了我这个样子才一直没讨到媳妇,不然只怕是等不到你,如此看来,竟是因祸得福了!”
这是实话,如果秦殊顺风顺水,秦冕也做不了太子,他在封王之后就会被指婚,皇帝肯定是在世家贵女中给他挑选,怎么也不会选到十一郎头上。
冥冥之中,那场大火到最后竟是成全了他一份如斯姻缘。
秦殊叹息道,“用我半张脸换来了你,真是托天之幸。”
十一心里又是一酸,哥哥哪里晓得,他为了换来自己,付出的岂止这短短一世的半张脸,他历三千浮世,受尽七情八苦,他们的缘分从来不是天赐的,是哥哥拼尽所有向天争来的。
眼眶又是一热,十一伸手去摸秦殊的脸,指尖下斑斑伤痕触感粗糙如同鳞片,小孩直白地皱了皱鼻子:“好丑!”
秦殊哭笑不得,故意问道:“这样丑,你就不要我了吗?”
“要啊。”十一抹了抹眼睛,勾下秦殊的脖子,垫脚亲了上去。
温暖柔软的嘴唇轻轻在脸颊上游动,秦殊僵在那里,把自己立成了一座雕塑。
他都忘记了,他的小王妃是可以治伤痕的。
他没有想到,他的小王妃会这样给他治伤痕的。
秦殊握着拳,眼眸半敛着,他能清晰地看到小王妃近在他眼睫前的脸颊,清透玉白的肌肤带着淡淡薄红,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眸光里波影潋滟,水雾迷蒙,错也不眨地盯着他,长长的睫毛轻扇间,从秦殊的脸庞上缓缓掠过。
如羽翼,如鸿毛,游走过秦殊的脸,也跳跃在秦殊的心尖。
十一退开身,仔细逡巡着秦殊的脸,觉得哪块皮肤上还有焦痕,他就凑过去补两口。像是在给一件破布衣衫打补丁似的。
许久之后,十一捧着秦殊俊美的脸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修好啦!还是这样的哥哥好看!”
长眉入鬓,眼如秋水,没有那些丑陋的伤疤,眼前的哥哥端的是神采翩然,清俊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