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过去了,记忆却依旧鲜明得如同昨日的发生的一般。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战场,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战场。
那天,天空上飘着薄云,有些暗沉,望不到边际的灰色宽野上,棕色大马上的铁盔男子,手中长剑一举,马蹄飞扬,如同大雍的指向针,十万将士随着指令咆哮前进,对上四十万敌军,厮杀,死亡……
黄沙飞扬,尘土遮日,鲜血溅得他满眼都是……
一天一夜,十万将士不眠不休,硬是凭着骨子里的硬气,将敌军一步步逼退。
昏天暗地中,陛下被敌军潜伏的奸细抓住,平南王御马而来,破开挡在前面的层层铁甲军,全身浴血,将陛下于万人中救出护在身下,带着五百精军,杀出重围,在奔出战场,接到援军时,高大的身子才巍然倒下。
后来御医检查,他全身上下中了敌军五箭,大大小小伤口不计其数,其中深可见骨的伤痕七八处,倒下的时候却还紧紧的把陛下护在身下。
何为忠,何为勇,这样一个男子便能很好诠释。
李陆看了眼陷入沉思回忆中的凌帝,眉间皱起深深的刻痕,十六年了,陛下心中对于那次派了平南王出征依旧不能自我释怀。
他轻轻的说道:“陛下,您还记得平南王出征带着那个女子回来后对您说了什么吗?”
御凌天慢慢的睁开眼,一只手支着额头,轻轻的揉着,目光透过雕花的门菱,外面的阳光洒得满地金碎,似乎好像多年前的那天……
“陛下,我回来了!”还来不及卸甲的阿烨大步走进他的居殿,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他正午休了起床,听侍卫通报了后奔了出去,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好,披着简便的外衫就跑了出来,“阿烨,辛苦了……”
耀目的烈日下,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笑容,然后,阿烨说:“臣非常感谢陛下派臣出征,让臣遇见生命中最爱的女子。”说着,他从身后拉出一个女子,眉宇间藏不住的深情,“陛下,这是倾云。”
他微微一愕的看着那名女子,她低着头站在阿烨的身边,穿着白色牡丹烟罗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打扮的简单素静,身材温婉风流,容颜掩在白色烟纱之下,全身不沾染半点尘世气息,如同被隔绝在红尘之外的仙子一般。
她不抬头看他,只紧紧的依靠着阿烨,仿若阿烨就是她的天和地,她的一切。
阿烨也紧紧的揽住她一同跪下,“陛下,臣请陛下赐婚。”
他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是有些疑惑的,反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赐婚?”
“臣想让天下人知道,这一生一世我沐宗烨只爱倾云,只娶倾云,只承认倾云为我的爱妻!”
声音朗朗,仿若还在他的内殿中徘徊。
名垂天下的平南王,三十余岁于战场上遇一生最爱,一年之后,随着女子的消失,以一个不圆满的句号给一生画下结局。
一见倾云误此生。这是当时文人骚客评价平南王诗篇中的最后一句。
阳光碎得有些刺眼,御凌天微微眯着眼,“李陆,你是想告诉朕,阿烨从未后悔过,对吗?可是……”他顿了一下,才接着道:“那个女子的模样,除了阿烨,只怕没有人见过。”突然出现在战场,又突然消失,一个容貌都不能示于人前的女子,让他如何释怀!
“是的,她总戴着一袭纱帽,奴才从未见她取下来过,听闻,也甚少出门。”李陆也记得那个女子,不怎么说话,也很少见人,偶然他听过一次与平南王说话,那声音温转的如同天籁一般,闻声识人,他一直认为,能让平南王倾尽毕生来爱的女子,容颜岂会是俗流。
李陆忽而一叹,说道:“陛下,那沐清歌也甚少出门呢,是不是沐家的女子都喜欢保持点神秘感呢?”
御凌天侧头睨了李陆一眼,倒是笑了起来,点头道:“也许吧,那孩子,朕看了就喜欢。”
正谈着,外面传来轻轻叩门声,李陆看了御凌天一眼,得了神色,立即站到书桌一侧,清声道:“进来。”
一个侍卫恭敬的走了进来,跪下行礼,禀报道:“陛下,右相在殿外有急事求见。”
右相,此时来有什么事?
御凌天抬手一摆,淡淡道:“宣。”
“是,陛下。”侍卫起身退后两步,再转身走了出去。
随后,一身朝服的右相贺文急急的走了进来,他往前几步迈到殿中,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免礼,不知道右相神色如此匆匆,是有何大事要禀报于朕?”御凌天面上带着笑容,和蔼亲近。
贺文右手一拉朝服,啪的跪了下来,头叩于地道:“臣特来向陛下请罪!”
他突然的一跪,御凌天倒没料到,挑眉问道:“右相且起身,有话站起来说。”站在一侧的李陆立即上前去搀扶贺文,“右相,您年纪大了,且注意身子,陛下让你站起来说。”
贺文顺着李陆的搀扶直起身子,却也不站起来,他抬起头,满脸自责之色,声音中包含痛色,“陛下,臣孙女贺雪莹,今日于大街之上失手将陛下颁发的圣旨打掉于地上。”
“打掉圣旨?大街之上?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右相你且莫慌,将事情说清楚。”御凌天手拂在桌上,正色道。
贺文顿了一顿,似要将心绪平整,面色不似刚才那般着急,也是带着愧疚之色,说道:“今日,雪莹与皇长孙殿下逛街游玩,恰在药店遇见沐清歌,年轻人之间起了些口角,沐清歌将圣旨拿出在手中,推推搡搡之间,雪莹将圣旨碰打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