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上菜。”贺纶喊住欢天喜地的娇彤,抬眸瞧着汤媛,“我就是顺路过来给你这个。”
是钟离梦也就是汤媛那位同父异母姐姐的家书。
姐姐。汤媛没想到她那么快就收到自己的信,且还又寄回来一封,“谢谢王爷!”
她含笑打开信笺,有淡淡的俞州茶香,字迹娟秀,是标准的簪花小楷。钟离梦在信中道翻过年就与姐夫搬来京师,那时姑母应该也已经从兀良哈赶来,她们一家子就能团聚了。原来汤媛的姑母这几年一直在做马匹生意,与姑父二人风里来雨里去,虽然攒下了一点家底,却非常辛苦,打算今年做完最后一批就不干了。
“王爷,你看我姑母家是卖马的,听说现在的马市利润很高呀……欸……您要走了吗?”她起身追上贺纶,心道自己缺心眼儿,跟他说啥马呀,多俗,像他这种人,你得跟他阳春白雪方能彰显逼格。
贺纶驻足,偏头看向她,“有事?”
当然!汤媛暗暗绞着手指,笑道,“嗯,你已经很久没来我这里,今天就赏我个面子,吃顿饭再走嘛!”
贺大爷似乎隐隐被她的诚意打动,虽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这顿饭,汤媛斥巨资,菜品不要钱似的往他跟前摆,只盼望他老人家吃的开心,心情好了才好说话嘛。谁知他吃饱喝足翻脸不认账啊,拍拍屁股就走。
汤媛慌忙趿上鞋,边走边提,总算在院子里追上,“哎哎,别走啊,好吧我承认,我是真有事要跟你说,就想着得要你点个头,不然我也见不到人啊。”
“见谁?”贺纶问。
“明通。我觉得我还需要一个疗程巩固下。”她说谎信手拈来。
贺纶嗯了声,“随你便。”
啊?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汤媛愣在当场,那感觉像是拼尽全力训练了三年自由搏击,临上场那天连对手一根毛都没摸到,裁判就告诉她不用打了,金牌是你的。
早知如此……十六道菜就够了,何必置办那二十六道?她满眼茫然却小心翼翼陪着笑,亲自送归心似箭的贺大爷离开。这厮走的这般急,应是憋了半个月,迫不及待需要萱儿的“纾解”。她撇撇嘴,回去与娇彤和娇卉分吃了那一桌菜。
次日,汤媛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正院西南隅的厢房,这一处造型与别处略有不同,粉墙砌的十分结实,院中除了平平整整的青石板啥也没有,门窗亦是包了铜边,坚固无比,想来应是王府的特殊“牢房”。
而“犯人”明通正翘着脚尖躺在廊下的藤椅上晒太阳,此时的他脸也刮了,头也剃了,从头到尾洗的干干净净,穿一身短打青布衣裤,倒也算个面目和蔼的大叔,就是长得滑稽了点。
明通听见小姑娘的脚步声也不急着抬头,等她靠近了才懒洋洋的睁开眼,只见一张崭新的白纸黑字的张记票号两千两银票赫然戳在眼前,惊的他倒吸一口粗气!
汤媛抿了抿唇,“求先生为我干爹卜吉凶,若能救得一命再以三千两相赠。”
她知道即便有唐先生那样的绝世高手也不过是堪堪延长陆小六的性命,所以她想知道究竟能延长多久,以及还有何种方式挽救,但这些医学已经无能为力,只有明通。
明通咽了咽口水,“一共才五千两啊,我可是要折寿折财的……”
“我只有这么多,你不帮我再另寻他法。”汤媛转身就走。
咦?哪有这样做买卖的,连价都不讲就走人!明通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夺过银票,“好好好,算我倒霉,帮你一回。咱们可先说好了啊,我只帮你算算命,但不保证救人!”
就算能救他也不会救,逆天这种事他可真真儿没胆再做第二回 。
汤媛点了点头,“好,只求先生量力而行。”
陆小六只是她的干爹,但不是明通的,所以不管结果如何都无法强求,总不能让人家舍命换她干爹吧。
因为贺纶现在有了萱儿,汤媛白日无所事事,那么偶尔去客院探望陆小六也不为过,且她又是个会做人的,这里不管是洒扫小厮还是厨房下人都能笑嘻嘻的打招呼,也算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先喂陆小六喝了碗药,趁他精神不错,才与两个小厮合力将他抬到轮椅上,慢慢推去明通所在的院落。
汤媛仔细的为陆小六理了理盖在膝上的薄被,“我跟您说啊,这个人可神了,我被邪祟缠身那会儿就是他给治好的,您可千万别被他不着调的外表欺瞒,真正的高人都喜欢做出一副我不是高人的样子。”
特么的白瞎她把明通一顿夸,甫一见面明通就走过来臭不要脸的自我介绍南海神算子,一卦只要两千两,一万两的话还能包还魂!气的汤媛当场就要翻脸,明通才不悦的闭上嘴。
陆小六却哈哈大笑,并未动怒,显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却说这个明通为人颇有些小家子气,大概是这几年穷怕了,可他此生最佩服的一种人就是不怕死的。于是陆小六这种超然世外的淡泊瞬间就击中了他心底某一处仅存的与信念有关的东西,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方才开始渐渐的收敛,终于凝神正视对方。
但按照双方约定,明通只能在陆小六跟前说好听的,回头再将实话告诉汤媛。
是以,当明通口沫横飞的描述陆小六即将如何痊愈如何精神,以及晚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之时,立在轮椅后的汤媛双眸是黯淡的无神的。
后来大概是不堪明通的聒噪,原就容易昏睡的陆小六脑袋微微垂下,竟是不知不觉的睡去。汤媛将薄被拉至他肩上,叮嘱小厮仔细看护,这才与明通入室内说话。
“你们府上的神医应该告诉过你他身上有近二十年的旧伤吧?”明通掰着手指算了算,“所以呢,他的寿数应该在一年半以后结束。”
一年半!汤媛不做声,只默默垂泪。
“但中途出现变数,能活一年就不错了!”就算残忍那也是实情,明通据实已告。
这个变数应该就是指此生与前世的不同吧,所以连累的干爹寿命缩减吗?汤媛头埋的很低,若非肩膀还有类似哭泣的颤动,明通还以为她在发呆。
“先生,您能想办法帮我干爹再延长两年吗?”汤媛拭干净泪,仿佛恢复了平静,认真的望着明通,“我想让干爹看到我嫁人生子,此生也算无憾。”
明通虽然很想骗她的钱花,但太缺德的事儿他还是不愿做的,“拉倒吧姑娘,对于你而言,让亲人多活一天都是安慰,可你考没考虑过病人的心情啊?你根本就体会不到那种积年旧伤与新创带来的痛苦。于你干爹来说,活着无法痊愈才是最大的痛苦,那还不如让他听天由命呢,在剩下的日子吃点想吃的,看点想看的,能开心一刻是一刻,也算不枉此生。”
他知道以汤媛的年纪还很难理解生死之事,所以长叹一声,打算再苦口婆心的劝几句时,却见她已经端端正正站起,向他福了福身,“我明白了,多谢大师。”
陆小六醒来时就看见穿着杏粉色罗裙的干女儿窈窕走来,对他甜甜一笑,“干爹,方才见您睡着就没敢打扰,现在醒来也好,已经晒了半天,是该回去躺躺。”
陆小六咳嗽着点点头。
轮椅的木轱辘在青石板上滚出密密匝匝的声响,她的背影落寞。
怪不得不管她如何问,唐先生都语焉不详,也怪不得贺纶同意下边的人将陆小六安置在裕王府养老,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了结局,但为了照顾她的心情,善意的隐瞒下来。
而那个所谓的诱捕乱党只是个借口。什么乱党啊,得是多二百五的乱党才会跑裕王府抓人……贺纶,混蛋!这个混蛋对她不好,却又时不时的做让她感动的事!汤媛悲痛欲绝,却偏要忍住,努力在干爹面前表现出最镇定的姿态
可这样的忍耐终将开始松动,离开客院之后她就刹不住脚的奔向贺纶的朗月堂,只想责问他为何不早点告诉她实情,让她早作一些准备,但再多的责问都抵不过她想紧紧的抱着他哭,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抱紧他。
但她并不知为何要这么做,只是本能的奔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