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贺纶转眸看向身边的人儿,那双眼睛微微的红肿,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娇娇的身子只套了件男子的中衣,襟口斜斜敞开,露出大片润泽的肩膀,可是他,想着阿公,想着她的伤心难过,再多的欲.望也要渐渐的平息。
她的情绪似已稳定,怔怔的相视半晌,然后主动的偎过来,缩在他怀中,小手在他后背拍了拍。
此番章阁老突然离去,突然的令他的政敌都忘了高兴,反而满腹狐疑。也严重的打击了章家,在大康,再没有比“丁忧”更令官员闻风散胆的了。
管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地方县令,只要父母辞世,都得被一棍子打回原形,必须回乡守孝二十七个月。
且说章乃春和章保春,一个位极正二品尚书,一个官居正四品漕运使,经营了十几年,哪能说走就走,如今大部分希望都寄托在章皇后身上,看她能不能说动明宗法外容情,至少挽留一个在京。
殊不知,此时的景仁宫上下也是噤若寒蝉,正殿廊下几乎见不到人影子,就连高玲玉也低着头立在小宫女才会站的地方,殿前总管孙耀中则半眯着眼坐在茶房煮茶,然而,这哪里是需要他来做的活计。
寝殿内章皇后无力的歪在榻上,脚下是碎成两半的冰裂纹青瓷,漫了一地的水。对面的明宗怒容满面,也不喊人伺候,独自穿衣。
章皇后抬眸默然的望着他。
这就是她的夫君,所谓的赐予她恩露最多的男人。
自从嫁给他,她就知道立于浮华珠帘背后的自己,再不会有人间男女的情爱。
更别提正常的夫妻生活。
她不能随意的见自己的丈夫,也不能随意的见家人,不管做什么都要记档以及各种对牌。
大部分的记忆都是黄昏以后才出现的他,一起吃顿饭,然后在床上肆意的享受她年轻的身体,这就是恩宠,人人争破头的恩宠。而别的女人或许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他,也或者一生只见了一回,于盈满花香的深夜,裸.身被人呈给他再裸.身抬回去,比起她们,她是幸运的。
却也是那么的不幸。
父亲没了,她也只能哭一哭,连戴孝都不能。只因她是他的妻子,是姓贺的所有物,而父亲,不过是贺家的奴才,主子怎能给奴才戴孝?
比这更让她难过的是皇上突然以皇后忧伤过度不宜操劳为由,禁止章家的人入宫,这下就微妙了!
什么意思?
这是把她当犯妇还是把章家当罪犯?
对此,明宗自有一套说辞,“她们见你无非就是为了章乃春的正二品官位,却也不想想丁忧乃人伦根本,朕岂能因为章家而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让你们相见,是为你好,后宫不得干政,贵为一国之母,你自该谨守本分。”
章家的算盘打得真好,还指望他在丁忧一事上挽留,保住章乃春的正二品官位。其实这也不是没有先例,但这个先例还轮不到章家。明宗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认定空白圣旨在章阁老手中,不过此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章家若是知道好歹就赶紧交出来,当然,就算交出来,这样的异心臣子他也是不敢再用的。
章皇后并不笨,如此一试探早已心冷成灰,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宁妃,徐家就是这样慢慢没落的。先帝委实低估了对面的这个男人,再没有比他更会算计臣子的,真真是个狡兔死走狗烹的好手,且运用的越发炉火纯青。
明宗十二年,显赫一时的章家因为章阁老的突然离去,权利立时分崩离析,进而被激流湍急的官场鲸吞蚕食。虽说还有同宗的兄弟支应,但那些人要么挂着爵位无实权,要么有实权但不在京师从而鞭长莫及。
这一年,有人在章阁老坟前种了棵树,又匆匆离去,此人正是应该在辽东的蓟辽总督韦胜春,关于他和章阁老的传言都是三分真七分假,但有一点是真的,章阁老当年确实馈赠了他许多书。那些书他攒了十几年的钱都买不起,除此之外就是一袋铜板,共九十六枚,并不似外界传言的十两银。章阁老将钱丢给他,道,“拿去买条裤子,剩下的尊严便自己去挣吧,旁人帮不了你。”
韦胜春在坟前静默片刻。
他来的悄无声息,离去的也极为安静,无人知晓。
当政局优势一边倒的倾向甄阁老时,明宗又突然戛然而止,并未为难章家年轻的一代,对章皇后的宠爱也不减当年,这让翘首以盼的甄阁老敛去笑容。
后宫同样翘首以盼的婉贵妃也再一次失望。
那么妍淑妃呢?她病了,因章阁老的去世而悲痛过度不宜见客,实则夜夜欢笑,反正皇上每日只顾讨好姐姐,哪里还管旁人。
京师的天慢慢变了。
当汤媛还在纠结如何提醒贺纶逃避前世的命运,延绥就传来两封邸报。一封是鞑子突袭,延绥总兵不战而逃,另一封则是徐子厚临危不惧,拼死抵抗,但终究因为贻误战机,邸报发出前已经失了十二座堡。
明宗早已冒了一头冷汗。
不战而逃?延绥总兵!这帮孙子是活腻了吗?
简单的五马分.尸已然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盛怒。
延绥岂是说弃就能弃的?
一旦被攻破,进击大同如虎添翼。而大同又是什么地方,那是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啊,延绥总兵好大的狗胆!
幸而不到一个月,徐子厚又夺回了十个,剩下的两个堡皆是乌合之众,收复指日可待。
那时明宗也已经诛了延绥总兵满门,看到这份捷报心口那股气方才稍稍的顺畅。
同时,也开始重新打量徐子厚。这厮果然不愧为名将之后,如今能打仗的人不多,倒不妨留下来用一用,反正徐家早已是他手中剪了翅膀的画眉,飞不高的。
同年六月下旬贺缄大婚,明宗专门赐了他一对先帝颇为珍爱的珊瑚树,追封宁妃为正二品贵妃,这使得甄阁老暗暗心惊,再看向贺缄之时眼底多少存了几许不善。
得知这个消息的汤媛也是面色惨白。
再不想办法,前世的悲剧可能就要重来。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委婉的提醒贺纶,但他实在是太精明,汤媛但怕一个弄不好反被他猜出什么苗头,从而对贺缄提前下毒手,那等着她的也就只有以死向太嫔娘娘谢罪。
倘若贺纶能跟她保证不伤害贺缄该多好!
讲真,这个想法有点儿天真。
他凭什么要为她放弃家族的利益,放弃自己的未来,那不是爱,是自私。
却说贺纶最近并不清闲,甚少有时间陪汤媛坐下来说话,他在清理杂碎,同时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任何危机布置后路。
如今的明宗敏感又多疑,稍有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不安。
那晚甄阁老到底对父皇说了什么,竟激的他完全变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