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此番该领罚的是属下,与您无关。明日一早,请允属下送您去建三卫。京师那边不管有任何消息,都会第一时间传过来。”他上前两步。也不知为何要与她说这些,而且,蓉蓉出了事,最该担心的该是他与郡王,她何必要如此静默?
这可不像情敌倒霉该有的表现。
汤媛心领了女宿的宽慰,却道,“无妨,你的人已追过去两日,我也不在乎再多等一日。”
明日再等不到消息,她自会前去建三卫,也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好也罢坏也好,都睁着眼面对,绝不缩起来。
女宿见她清瘦的小脸波澜不惊,一时之间也拿不准她心里所思所想,便不再多言。
却不想次日有京师而来的斥候,在驿馆附近打听,很快得了消息,径自登门拜见郡王妃。
郡王妃却不是那么好见的,只见房门周围站了六个体格健硕的护卫,虽做短衣百姓打扮,然那气势排山倒海,一个眼神就能令人汗毛直立,寻常人等断然不敢在四周徘徊。
这斥候也没指望郡王妃会立刻见他,只掏出一物什交给为首之人,道,“在下东宫特使。”说着亮出令牌,“奉太子之名,送来娘娘应该知道的东西。”
交代完毕,也不管其他,转身举步下了台阶,坐在大堂悠然吃酒。
果然不出太子所料,一个时辰后他就被郡王妃的护卫毫不客气的捉了回去。转过几道飞罩,隔着朦胧的竹帘,但见一抹模糊的窈窕身影立在深处,香风徐徐。
是女子的声音。“除了这本徐太嫔的脉案,太子可有什么话要你交代于我?”
汤媛平静的注视着跪伏在地的斥候。
斥候道,“回娘娘,太子殿下说您在徐太嫔身边多年,见多识广,无须属下多做解释,自会明白脉案的真假。殿□□恤您与徐太嫔感情笃厚,更不忍她老人家临别还见不到最想见的人,是以特命属下前来知会娘娘一声。殿下还说,娘娘心慈,必不会为难属下。”
这斥候也是个人精,自忖在郡王的地盘上讨不着好,就先给郡王妃戴顶高帽子。
竹帘后,长久的沉默,安静可闻针落。
为了逼汤媛回京,贺缄已然无所不用其极。同时撒出了“戴笙”和“脉案”这两步棋,总有一个能让她中招。
斥候奉上的正是徐太嫔三年来的脉案,每一笔都是胡太医亲笔所书,太医院并寿药局盖印。最后一页的“至多不过五月底”刺痛了汤媛的双眼。
娘娘明明时日无多,还一直骗她身体正在逐步康复,说什么浙江枫叶庵再相见,原来都只不过是为了稳住她,不让她回京。
枇杷杵在旁边,暗暗心惊肉跳,唯恐娘娘激动之下带着大家奔向京师,那时可就麻烦了,郡王爷非把大家手撕了不可。
“你听着。”仿佛等了一百年,汤媛总算开口,众人无不竖起耳朵,只听她低沉而缓慢道,“回去告诉太子,谢谢他告诉我真相,可惜不能让他如愿了。我不再是从前的小宫女,而是郡王妃。有了孩子的女人,哪儿也去不了,哪儿也不想去。不能在徐太嫔身边尽孝,我心如火焚,但此生,我都不欲再与太子相见,只能麻烦他了,抽空多陪伴娘娘片刻。”
有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也有人一口气吊在半空没上过来。
那斥候险些忘了呼吸,目瞪口呆支起上半身,“娘娘,舍不得啊,徐太嫔如今危在旦夕……”还想再多劝几句,却被郡王妃厉声打断。
“将此人拖下去打三十棍,丢出驿馆。”汤媛拂了拂袖,漠漠然起身离去。
不多时,外院响起斥候疼痛的闷哼,除了三十棍子,护卫又额外“赏”了他一顿拳脚。
房间内,枇杷连忙为郡王妃斟了杯茶,“娘娘,您做的太对了,就该将那居心不良的贼厮狠狠揍一顿,他这般危言耸听,不就是想诓您回京师。奴婢觉得徐太嫔吉人自有天相,才不会如他们说的那般。而且郡王也在京师,有郡王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他肯定能救徐太嫔。”
“郡王既不是神,也不是太医,他救不了徐太嫔。”汤媛没有接茶碗,出神的望着窗外。
“难道……难道脉案是真的?!”想到了这个可能,枇杷张大眼望着汤媛。
“是真的。”
“娘娘!”
“我那番作态不过是为了迷惑太子。到了建三卫后,那韦夫人定会前来拜见我,有她照应阿蜜和你,我总要放心许多。”
她承诺过不管如何都不会离开孩子,可是这一回,原谅她不得不割舍一次。
再不会有比太嫔娘娘更爱她的人了,纵然是掏出自己的心肝也无以报答这份重若泰山的恩情,汤媛想,总要去送一程。
她已经错过了送干爹,断不能再错一次。
人这一生,能遇几个真心人?
她总要如珠似宝的捧起来珍惜,坚强的道别。
四月二十,怀平郡王妃顺利抵达建三卫渡口,据说那日韦胜春的夫人天不亮就着正一品诰命大妆于渡口相迎,此举不出两个月,传遍辽东,惊破一众眼球,东西长达两年的硝烟也正式拉开帷幕,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数日后挨了一顿胖揍的斥候,战战兢兢的将郡王妃原话回禀给太子。
太子殿下的面色有多黑,斥候自是没有胆量睁眼看,也做好了再挨三十棍子的准备。
贺缄垂下眼睫,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葡萄酒,似在琢磨郡王妃的原话,又似在酝酿着四处飞溅的震怒,良久,才漫不经心道,“去,多安排几个人手盯着寿安宫,一旦发现她的踪迹,切勿打草惊蛇。”
他才不信她舍得徐太嫔。
媛媛忘了他的爱,所以也忘了他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微风寂寥,吹拂着东宫的银鲛纱幔,贺缄才发现,原来东宫这样的冷。
原以为只要按下所有的狂妄与情动,以温柔和耐心,总有一天定能打动她。可残酷的事实,无一不再提醒,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的。
有了前世记忆的媛媛,永远都不会再爱他了。
她的美丽的眼无情,红色的唇冰冷,说出话,一次比一次决绝,再也不复从前的娇羞与婉转。他唯一还有机会拥有的,就是她温暖的身体。
贺缄缓缓抬起头,深色的眼睛仿若一池幽邃的碧波。
这天夜里,已经很久没做梦的他,终于又回到了飞萤馆,他发誓,不再辜负她的爱,也不再多看别个一眼,只把身和心都给她,有生之年,他们会再拥有一个小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