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老太太的气息随着“四堂兄殁了”这句话忽然急促,她废了好大功夫才压了下去。
什么悲伤过度所致,什么忠孝之名,这些糊弄人的话糊弄不了老太太。即便睿王贺维时日无多,也不至于去的这么快。然不管怎样,这些年的心血终究是白费了。詹老太太无力的阖上双目。
她以身体不适打发走了贺齐。
夜深人静,詹老太太房间深处一盏灯火摇曳。
坐在老太太下首的人说道,“苗疆术士不可信!这些南夷之人只会装神弄鬼,关键时刻全不堪重用。此番睿王薨逝必是他们的疏忽!”
另一个人道,“此时追究南夷的疏忽已晚,还是先想想夹在京城和辽东之间的我们吧……究竟该如何选择……”
什么选择?骆家没有选择。只能毫不犹豫的站在贺纶那一边。詹老太太重重的放下佛珠,睁开双目,“怀平郡王有先帝改立的遗诏,我们自当顺应天命,为先帝的遗愿在所不辞。”
啥?贺纶有先帝遗诏?!二人赫然一惊。
詹老太太淡淡道,“两天前,不止京城传来消息,辽东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她也很震惊,倒不是因为贺纶才是继承大统之人而惊。说句难听的,那圣旨是真是假还不清楚呢,她又没亲眼见过。真正使她惊讶不已的是蓟辽总督韦胜春,这位掌有举国四分之一兵权的总督大人已然对贺纶称臣!
“韦都督是何等身份之人,对我骆家又有大恩,老身自然信他。”韦都督说圣旨是真的就必须是真的。
是呀,韦都督是骆家背后的一棵大树,这些年若无韦都督的荫蔽和支持,骆家又如何与那些外戚挣得一席之地。坐下二人颔首称是。
这里根本没人关心遗诏是真是假,反正真真假假,坐在龙椅上的人说了才算。
更重要的是,他们二人明白,即使没有韦胜春,詹老太太也会选择贺纶。
只因她恨透了徐家,包括宁妃徐氏所出的新帝贺缄。
詹家与徐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即便詹家放下了,谁又能保证继承大统的贺缄将来不会想起什么……
詹老太太说什么也不会将子孙后代的脑袋押在贺缄的身上。
说起詹家与徐家仇恨,便不得不牵扯出一桩宫闱隐秘。昔年贺缄的生母宁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徐家的累累战功,怕是也少不了徐太嫔的牺牲。
可以说明宗的一条命是徐太嫔保下来的。
如今的太皇太后,也就是惠宗时期的姜贵妃,与詹皇后争宠,先是派人在皇后饮食中种下子火阴连蛊,以致忠王贺朝出生即体弱多病。当虚弱的贺朝好不容易熬过两岁,竟又误食白果差点儿丧命。至此,姜贵妃不但不知收敛,还当众激怒皇后,惹得皇后出手误伤了一旁的徐贵人,也就是后来的徐太嫔。导致身怀龙胎的徐贵人受惊小产。这件事给皇后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更落下了失德的恶名。殊不知徐贵人与姜贵妃早已狼狈为奸,此番挺身而出挡在姜贵妃前面,多半是一出苦肉计。而姜贵妃一箭双雕,成了最后的赢家。
此为詹家对徐家的第一恨。
而后,贺朝五岁受封太子那年,方得知:太子久病不愈并非母体羸弱所致,全因母胎时期被奸人种下了子火阴连蛊。此蛊极为狠厉,中者罕有活至成年,即便侥幸活过,后代亦摆脱不了此蛊的阴影,用中原人的话形容便是——断、子、绝、孙。
然时隔多年,姜贵妃下毒的证据早已化为灰烬,再者,就算有了证据,詹皇后怕是也不敢让惠宗知悉。试问又有哪个后妃,敢让皇上知道自己的儿子可能会断子绝孙?想来姜贵妃也是仗着这一点,才那般有恃无恐。悲怒交加的詹皇后命人将姜贵妃之子,也就是当时还是皇子的明宗抱入景仁宫喂食白果。可惜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徐贵人竟有派人通知惠宗能力。
那个小小的徐家庶女,在宫里一直没甚宠爱与地位的透明人,竟出其不意的切断了詹皇后破釜沉舟的反击。不,这不应该说是徐贵人切断的,这分明就是徐家切断的啊!小小的徐贵人,不过是徐家手里的一根提线木偶罢了。
赌局落幕,詹皇后心力交瘁,弥留之际送了徐贵人一份大礼:请徐贵人睁大眼睛欣赏亲生的女儿被人活活缢死。
徐家用徐贵人的两个孩子换来了明宗时期的权倾朝野,换来了宁妃的风光无限,也换来了明宗的猜疑与忌惮,最终如烟花般绚烂过后又渐息渐灭。
此为詹家对徐家的第二恨。
詹老太太至今都记得姐姐去世前一天,苍白的脸,枯瘦的手,无力的靠在明黄的引枕上,目光似在望着她,又似穿过了奢华空洞的景仁宫。
姐姐对她说了很多话,说惠宗宠爱她,不管她做了多少错事,哪怕用别人的血来报复姜贵妃,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悄悄的为她收拾残局,护她周全。可是他也……也在用同样方式宠着护着姜贵妃的周全……
惠宗有多多情就有多无情。多情的爱着她们,又无情的任由她们厮杀,祸及子嗣。真是令人恶心啊。
姐姐的最后一句话,那么轻那么淡,她说:真是令人恶心啊。
堪为女子,来世宁做屠户妇,不入帝王家。
坐下的二人同时发现詹老太太泪痕满满的面容,不由齐声道,“老祖宗。”
詹老太太哀哀的呢喃了一句,“睿王薨逝。姐姐,终究是我无能,没有守住你最后的那点血脉……”
薨逝的睿王贺维,根本就不是老妖婆姜氏的皇孙!
鹿儿,她的睿王小鹿儿呀,那是她嫡亲的外孙儿呀!是姐姐唯一的血脉——忠王所出的嫡长子啊!
当年忠王和心爱的表妹成亲,所得唯一结晶便是小鹿儿——一个出生即注定英年早逝的孩子。
可是詹老太太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小鹿儿会早逝的这般的早。
第245章 相信
锦州边界地处偏僻, 零星散落着几座村庄,每座村庄也不过十几户人家, 有的甚至只有几户。穷乡僻壤之地对外面的消息不甚清晰, 朝廷动乱,藩王造反或者如今的新帝名不正言不顺等等……于他们而言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有的甚至还不知道如今的龙椅上换了人。
护送汤媛的三位壮士自称杨大杨二与杨三, 江湖经验十分老道,越是这种连官兵都很难涉足的偏僻之地,他们游走其中, 便越如鱼得水。
这条路一行人走的尚算安稳。
在长乐街经营的玉斋,这些年的进项自然可观,刘晓德在路上便将铺子的支出和利润大概的说了一遍,并奉上银票。原因很简单,这一趟可能是铺子伙计的最后一个任务, 他们与陆小六的合约之期将至。
合约期满, 玉斋往后只能做一间普通的玉斋了。
东家若是再晚个十天半月出皇城, 这一遭可就悬了。刘晓德暗暗的想。
当地的村民没见过银子,他们更喜欢以物易物,偶尔使用铜钱, 故而衣食住行方面难免简陋。也正因此,杨氏兄弟对东家的态度渐渐有了改观。他们行走江湖二十年, 上至皇亲国戚, 下至贩夫走卒,接触过的人不知凡几,却对娇滴滴的官眷印象尤为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