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听了心里便咯噔一声,追问道,“有多深?”
金益昀摇头,“现在还说不得。”
右相斟酌道,“笃初这孩子,旁的都好就是耳根软,他手下那几个做事的也是不牢靠,才招致了今日之祸。”
金益昀立刻明白右相想让下人顶罪助郑笃初脱身,这法子在京中官宦子弟犯事时没少用,可这次真不行。“大人,郑笃初已经招供画押,莫说是他,便是贵府的三公子只是帮他跑了几次腿,至今还没放出来,郑笃初的罪责,说不得就……这案子上有圣上每日查问,下有左相和宗正寺卿与下官同审,下官着实不好办,若是一个不甚……”
右相沉默了片刻,才道,“也罢,既然如此也是他的劫数。从心,无介可否给犬子送几件换洗衣裳?贤武自小虽称不上锦衣玉食,但也从未吃过这样的苦,怕是快撑不住了,老夫思子甚深,想去宽慰他几句。”
大理寺卿金益昀,字从心。
这个……金益昀很是为难,犹豫再三还是点了头,“明晚下官在大理寺--gtgt
职守,您悄悄的去,否则下官实在不好交代,您也知牢里还压着不少人。”
这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右相再三道谢。
待他们走后,隔壁雅间里一句话也没听到的柴智岁出来,垂头丧气地回家,正遇着他爹醉醺醺地被人扶下马车,柴智岁上前帮这小厮扶住他爹沉重的身子。柴梓让赋闲在家一载有余才得了这虽然官不大,但油水足又不牵扯政事的稳妥差事,越发的心宽体胖了,柴智岁和两个下人一起搀扶着都觉得费力,不由得抱怨道,“您这又是去哪了,待会儿让娘见了,又该念叨了。”
柴梓让打了个酒咯,舌头都捋不直了,“能知……道傻,山门巷的钱整的酒,老爷我枕能推,推了!”
山门巷?柴智岁捋了捋,“跟爹吃酒的是三门巷的钱正吧?大理寺哪坏了要修整么?”
柴梓让昏昏沉沉地应了。
他爹现在管的右校署,负责给京中各衙门筑墙,涂泥、刷漆、修臭水沟,这差事与各府都打得着交道。三门巷的钱正是大理寺主簿,与他爹以前没什么交情,现在一块吃酒定是为了修缮之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柴智岁咧嘴笑了。
第二日,柴智岁跟右校署的工匠们混进了大理寺,按着衙差的吩咐,拎着漆桶刷了一天的门窗,不过一天下来,他连大牢的边也没摸着。柴智岁不甘心,待傍晚工匠退出去时,他躲在墙角,想趁着天黑溜出去看看。
可天黑了后,他扮作杂役在大理寺内的地牢边远远巴望了几眼,就死心了。在大理寺地牢外把守的都是羽林卫,一个挨着一个地持刀枪站着,看得柴智岁头皮发麻。柴智岁泄气地往外溜,他可不想为了跟程小六说几句话就把自己搭进去。
没走几步,柴智岁撞见大理寺卿金益昀带着两个人过来了,他立刻退到一旁垂手低头等他们过去。可这三人走到跟前时他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还不等脑袋转过弯来,柴智岁伸手就捞住了那人的衣袖!
“啊!”右相吓得一激灵,立刻引来守卫的注意。前边的金益昀也是一哆嗦,回首沉声喝道,“嚷什么,一惊一乍的!”
右相哑着嗓子低声下气的解释,“请大人恕罪,小人踩空了台阶。”
金益昀点头,继续往前走。右相想甩掉柴智岁的手跟上去,却发现怎么也甩不掉,柴智岁低声威胁道,“伯父,我也要去,您不让我去咱俩就谁也别去!”
右相恨不得将这小胖子捏死!金益昀回首认出扶着右相的是过来找过他几次的柴智岁,也是一阵的头疼,这愣子是怎么混进来的?
出了这样的意外,金益昀也拿不准还要不要进去,于是他低声喝问道,“怎还不走,莫不是崴到脚了?”
这是问他还去不去了,右相既然来了,怎么可能无功而返,他也只好任由柴智岁挂在胳膊上,强忍着不快跟上金益昀。金益昀扫了一眼呲牙傻笑的柴智岁,继续前行。
第八三三章 右相的算盘
金益昀在前,带着右相和柴智岁进了牢房不远处的内堂,才吩咐师爷道,“请把程贤武带过来,过堂。”
他是这里的老大,连夜审问囚犯只会让人说他勤勉,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师爷领命,亲自去牢里提了程贤武出来,因为要过堂所以腿脚都打颤的程贤武进来,却见到柴智岁冲着他笑,眼泪立时就糊了一脸。
“二哥!”
“小六!”柴智岁见程小六这凄惨模样也是一阵地难受。
这两人倒更像至亲,金益昀扫了一眼尴尬站在一旁的右相,低声道,“本官先去内室拿份卷宗,师爷,掌灯。”
师爷知趣地跟进了里屋,这堂内只剩柴智岁和程家父子。程贤武这才发现他爹也来了,赶忙拍去衣裳上的草屑,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爹,是儿不孝,让您为儿子担心了。”
见到儿子这可怜样,右相的目光幽深难辨,“起来说话。”
“是。”程贤武立刻老老实实地站在他爹面前,大气也不敢出。右相扫了柴智岁一眼,意思很明确,让他避开,他们父子好说几句体己话。哪知柴智岁只当没看见,从怀里掏出一堆吃的,“瞧你瘦的,快吃,这东西在你二爷身上藏了一天,好几回差点没忍住给吃了。”
“钱家巷里的烧鹅!”半月没吃过正经饭的程小六,见到他日思夜想的东西,也顾不得惧怕他爹了,一把抓过去乌泱乌泱地啃了起来。
程无介见柴智岁如此不知趣,直接开口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柴智岁笑呵呵地道,“因为侄儿缺银子用,舅舅跟着工匠们进来刷柱子,哪知这活儿还挺累,侄儿只不过蹲在角落里打了个盹,再张开眼大伙已经走了。侄儿正要出去就遇到了您过来探望六弟,您说这事儿巧不巧!”
巧你个大鬼头!程无介心里骂开了,工匠能穿着大理寺杂役的衣服四处乱蹿?也就你小子命大,否则早让侍卫捉了!右相也懒得再跟他计较,机会难得,他只想问清牢里的事儿,便挥挥手,“你到门外稍后。”
柴智岁又塞给程小六一些吃的,直接靠在门框上不动了,还一副干大事儿的模样,“侄儿帮伯父和小六把风,你们有话快说,这里咱不能久留,都在金大人该为难了。”
程无介将他踩成泥的心都有了,程小六却感激着柴智岁的体贴,他抹了抹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爹,壮起胆道,“爹……”
程无介问道,“里边情形如何?”
“里边潮湿阴冷,他们都染上了咳嗽的毛病,儿身子骨壮实只是有点咽喉痛,肯定能活到爹救儿出来。”程小六立刻回话,表明他也不是一点长出也没有。
右相皱皱眉头,“你表哥呢?”
“儿与他离得远,不晓得他具体咋样了,就能听见他也跟着大伙儿一起咳嗽,所以一定还活着,爹放心吧。”程小六赶忙道。
什么叫还活着!右相皱眉,这孩子说话从来就不着调,他应了金益昀不能扫听案情,只得隐晦地道,“这次你能无事,也多亏你表哥都把事儿扛了,你要与你表哥守望相助。你给他带句话,就说为父正在想法子救你们出来,让他稍安勿躁,切莫随便往自己身上揽罪名……”
程小六老老实实地等他爹说完,才很是实诚地道,“儿与表哥离得,不过儿会想法子把话传过去的,爹放心吧。”
“此事不可过第三人的耳朵!”右相皱起眉头,程小六就吓得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这是,取卷宗的金益昀走了出来,柴智岁也不等右相说话,就跳过来安慰程小六道,“你看,那么多人只有你能被探望,所以你没多大事儿。你别自己个吓自己个,别晕头晕脑地往自己身上瞎揽罪,金大人办案公正,你实话实说就成了。外边的事儿自有伯父为你打点,你安心在里边等着,就当过来见市面,出来后二哥叫上大伙儿给你接风!”
想到出去之后这事儿够他吹一年的牛皮,程小六立刻来了劲头,右相的眉头却皱得更尽了。金益昀派人把右相和柴智岁送了出去,并吩咐门人以后盯紧了,决不能再放柴智岁进来。柴智岁虽然不成器,但看在他爹和他伯父的面子上,金益昀忍了!
出了大理寺两人不吭声地走了挺远,在右相要上轿子时,柴智岁才诚心诚意地道,“小六能有您这样的父亲,真是天下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