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二十年了,这是沪城难得下那么大雪。
好像着急着要带走什么人,掩去什么气味。
好让未亡人不再惦念莫须有的痕迹。
“咔哒——”
轻轻一声,门被推开。
乔栖置若罔闻,直到有人坐在床边,冰凉的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一片寒意,冰的乔栖心都疼了。
她缓缓扭头,看到坐在床边正看着她的梁砚。
一向丰神俊朗的梁少爷显然一夜未睡,往日里状态总是很好的皮肤状态透露出一丝憔悴,他下巴冒出了一层青色,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快要步入而立之年的男人了。
眼下疲倦也明显,瞳仁攀附着丝丝红意,他看着她,反倒笑了下,口吻里全是小心翼翼的温柔。
“醒了?”
霎那间,乔栖就忍不住了。
她把梁砚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连带着自己的手一同覆盖在自己眼睛上。
喉间溢出沙哑的,隐忍的啜泣声。
梁砚听的心都要拧在一起了,他缓缓站起来,未抽离自己的手,而是轻轻坐在床沿边,把自己的腰身递给乔栖。
好像这种情况,他能给的除了陪伴,就剩下这点微不足道的慰藉了。
“她本来……是很喜欢雪的……”乔栖有些接不上气,她也不愿意抬头,任由眼泪从他们俩交叠的指缝中流淌。
天寒地冻的冬日,这些眼泪就像滚烫的油水,一层一层滚在梁砚心上。
就是这样一个清晨,这样一个送走了人,迎接了新季度的清晨,乔栖被迫再次想到近二十年前的那件事。
她说:“我好像总是在错过。”
也总是在遗憾。
她错过了送走麦芽的第一瞬,也曾错过送走彩虹姐姐的下午。
她说:“我没有骗你,我真地在制糖工厂待过。”
四个小时。
从午后到落日。
她的彩虹姐姐要过生日啦,想要吃最甜最好看的彩虹糖。
在彩虹姐姐来明田之前,其实是没有很多人愿意跟乔栖玩的。
因为她们总说乔栖是老院长的孩子,就像学生时代班主任的孩子总是讨不到太真心的朋友一样,那个时候的乔栖,也没有什么太走心的朋友。
她小小年纪,也能感受到那群孩子的小心翼翼,和对她别有用心的讨好。
所以相比之下,彩虹姐姐对她的亲和与温柔,就像家人一样。
彩虹姐姐,曾经也是乔栖生活里的光。
她要过生日,乔栖就送她糖,尽管要很辛苦地走到工厂,再很辛苦地回来。
可是这些辛苦,在得知彩虹姐姐离开后的茫然和委屈面前,都显得很微不足道。
“其实我也没有很委屈,我只是很遗憾。”
遗憾没有亲自送送她。
遗憾未来的人生里,她们彼此,再也没有参与到对方的一举一动。
梁砚知道乔栖这会儿并不需要他附和,但他还是忍不住参与到她的过去里。
就好像这样可以弥补他对她的心疼。
他问:“为什么要叫彩虹姐姐。”
乔栖吸了吸鼻子,她眼睛都肿了,只能倔强地拿手背覆盖在眼睛上不让梁砚看到。
尽管,她已经在他面前,进行了一场最声势浩大的情绪宣泄。
“因为她叫蔡红。”说起这个,乔栖依然觉得好笑,又觉得很美好,“小时候叫不清楚,就叫成了彩虹。”
“我知道她在来明田之前发生过不好的事情,所以后来长大了,我想,阴差阳错地叫她彩虹,也算对她未来人生的另一种美好的祝福吧。”
可梁砚却忽然一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愣住,目光还垂落在乔栖手臂上。
她手臂上有一块饼干大小的青紫痕迹,这是昨天她晕倒时不小心磕在椅子扶手上导致的。
她皮肤比往日更白,是毫无血色的白,所以这一块青紫更显触目惊心。
梁砚盯着,觉得自己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
忽然不知从哪掀过来一阵风,梁砚周身温度骤降,后背一片冷意,密密麻麻,像细绵的针扎进了他身体每一寸要害。
他几乎开不了口,良久才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沙哑又干涩的一句,“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