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在三班很活泼。”他开口说道,“有很多朋友。”
“你听谁说的?”我吃了一惊。
“一些人,”他言辞闪烁,看着远处,接着说道,“你现在学习能跟上吗?”
“凑合吧。”自卑感顿时让我有种想遁地的感觉。
“别玩得太厉害,好好读书。你想过要考哪所大学吗?”他旧调重弹,令我有些羞愤。
我淡淡一笑,“我倒是想去北大,可惜人家也不会要我呀。”
“你怎么知道去不了?现在努力读书还来得及。”他不停翻动着手中的笔记本,神色凝重得让我有种错觉,仿佛他是个长辈,在教育我这个不好好念书的孩子,“两年前,你在哪里?”
“初中。”我有些不耐烦,他不介意我的不耐烦,接着问道:“两年后呢?”
两年,我有些惶恐,两年前的时光依然在眼前,两年是如此飞快,两年后,我会在哪里?做什么?认识什么人?说什么话?我会考上大学吗?还是会补习?文雅她们呢?两年后,她们又在哪里呢?也许,我们到时候的距离已不止是一层楼,而是千里之遥。安心说过,她们都在按照规划好的人生轨道,一步步往前走。那我的轨道是什么呢?
“两年后,你会在哪里?”他令我感到陌生,他每一次出现都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提醒我,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两年后,我会在上海。”他答得笃定,我丝毫不怀疑他说的话,他就像个精准的发条,清楚自己的轨道,精确地行动,绝不容许一丝错误。
“运动会的时候,你拖着伤脚坚持跑到了终点,我觉得很好。拿出跑步的毅力来,朝着自己的方向努力,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他放下手中的笔记本,对我说道。
我觉得羞愧,我的方向都没有,朝哪里努力呢?整天浑浑噩噩的,只知道念书,备战高考,至于自己的人生却从未考虑过。我想要什么?我没有答案。
“你们真会挑地方,”王美心笑吟吟地从旁边走了过来,“怎么有这么个好去处。”
她走到我们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不停用手扇风,嘟囔道:“热死我了,才四月就这么热,”她的脸颊如涂了胭脂一般,红得妩媚,眼神也很妩媚,一忽儿转向我,一忽儿转向凌嘉文,快要滴出水来。她又咬唇笑道:“你们两个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
“没说什么。”我摆摆手,怕她又生出什么流言。
“是吗?那神情都那么严肃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商讨国家大事呢。”她揶揄道,又指着桌子上的茶杯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前面茶厂里弄的,”凌嘉文顺手一指,“不过杯子没了,这茶味道真不错。”
“是吗?”王美心蹙眉,为难地说道,“我渴死了,竟然没有杯子了。”
“不介意的话,这杯茶给你。”凌嘉文把杯子递了过去,王美心的手指动了动,嘴里说道:“那怎么能行,我怎么能用你的杯子,这可是间接接吻。”
一句话说得我脸红到耳根,凌嘉文挑了挑眉毛,瞥了我一眼,“是吗?那算了。”他收回了杯子。
王美心的神色不太自然,接着又说道:“对了,你们班长蓝清呢?”
“不知道。”凌嘉文答得干净利落,手又不停地玩起笔记本。
“咦,真稀奇,她不是每次都在你周围十米内活动吗?怎么今天不在了?”王美心笑得很甜,“你用了什么办法甩掉她的?”
“不要每次都开这样的玩笑,”凌嘉文皱着眉头,站了起来,“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开个玩笑嘛,”王美心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似乎嫌我是多余的。我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凌嘉文又说道,“你要去哪里?”
“去那边看看,”我随手乱指了一下。
凌嘉文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看上去不错,我也去。”
王美心站了起来,狠狠地盯着我,那眼神令我心慌意乱。
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借口,凌嘉文拿起茶杯和笔记本往我这里走来,我看着王美心,心里大叫救命。
卓维像是听见了我的召唤,神奇地出现在一旁,打量我们三个一番:“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忙对凌嘉文说道:“差点忘记了,我和卓维说好要去找大队支书做调查,你们慢慢玩,我先走一步。”
凌嘉文停了脚步,看看卓维,又看看我,“哦,那你们去吧。”
卓维很配合,立刻对我说道:“你一个人跑到这里了,又不和我说一声,害得我四处找你。”
我胡乱点头,转身就跟他走,老天,快点让我离开王美心的视线吧!
“桂菲,你要记得我说的话。”凌嘉文的话从背后传来,同时绊住两个人的脚。
卓维奇怪地看看他,问我:“这个奇怪的家伙又说什么了?”
王美心走到凌嘉文身旁问道:“你和她有什么约定吗?”
我想自绝于红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么一句不清楚的话,指不定要给我背上多大的黑锅,连忙说道:“他勉励我好好学习。”
王美心听到后,笑而不语,卓维却生气了:“怎么?学习不好就不能活了?”
凌嘉文觉得莫名其妙,依然回答道:“高考决定命运。”
“哼,真可笑,你们这些人就只知道读书、高考,还知道什么?难道考不上好大学就低人一等吗?我看未必吧,很多成绩不好的同学很有才华,校长都说过学习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一个高考能衡量出什么?”卓维像是愤怒的刺猬一样,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你说的可能没错,可惜现行的制度就是这样的。”凌嘉文冷冷地说道:“高考确实不可能全面衡量一个人,但是它是改变命运的那根横梁,跃不过去,你就比别人的起点低。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把握,谈什么其他的?”
卓维顿了几秒,转向我:“你哪门成绩不好?”
我被他们吵得头昏脑涨,过了一会怯怯地说道:“数学。”
“你想考哪所学校?”他接着问道。
怎么又是问我这个问题?我今天难道不是在高一,是在高三?他有些不耐烦,接着问道,“那你想去哪个城市读书?”
“北京。”我随口说道,真奇怪,今天是怎么回事,个个都问我这个问题。
“好,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徒弟,两年后,我和你一起去北京。”卓维挑衅地看着凌嘉文。假如你是杨贵妃,我愿意是昏君唐明皇
我嘴都合不上了,我是他徒弟?和我一起去北京?
王美心在一旁捂着嘴笑,歪了歪头,“卓维,你就不要误人子弟了,就你那个数学水平,你还教她?别把她越教越差。”
卓维冷冷地看了一眼王美心,“那你等着看好了。”又对凌嘉文说道:“高考改变命运,你说的,我会帮她考上大学,看看到时候是不是一张文凭就可以改变命运。”
凌嘉文点点头,眼里隐隐有些怒气。王美心脸上闪过一丝惊异,“卓维,你没事吧?”
“走。”卓维不看她,拉了我一把。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怎么又成了别人争斗的夹心饼干?
“干什么?”我狠狠地撇开他的手,“你要和人打赌,就自己上。拉上我算什么?”
卓维接着问我:“你想不想数学考好点?”
“想。”我抵挡不住诱惑,刚才满腔的怒火立刻丢到爪哇国了,比起能考个满意的分数来说,其他事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这个赌约对我没有坏处呀。
“那你同意,对吧?”他压根不给我否决的机会,我只好点头,他露出一抹胜利的笑容,“小徒儿,跟着为师走。”
凌嘉文用力泼掉手中剩下的茶水,大步迈向茶厂,王美心心情复杂地看了我们一眼,跟在他身后走了。
卓维冷哼一声,看着王美心的背影,问我:“你上学期期末数学考了多少分?”
“43分。”我小声说道。
“啊?”卓维转向我,惊讶万分:“43?”
我红着脸,这个羞愧的成绩,我一直都不敢说出口。卓维意识到自己夸下的海口有多么大,他绝望地呻吟一声:“不是吧。”
我不好意思地翻着手中的笔记,试图掩饰我的窘迫:“你考了多少?”
“60。”他笑嘻嘻地说:“刚及格。”
现在轮到我惊讶了,“你哪里来的那么大自信?”凌嘉文的数学成绩是91分!
“没事,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他看着他们的身影,自言自语道:“我肯定不会比他差。”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为什么老是和凌嘉文过不去呢?
“小徒儿,先把你的笔记给我抄抄。”卓维嘿嘿一笑,拿过我手中的笔记本。
我瞪着他,抄我的笔记,还能教我学习?
他翻着我的笔记,感慨道:“菲儿,你可真是眉毛胡子一把抓,啥都不漏,完全就是录音机啊。”
我试图拿回我的笔记,他举得高高的,不让我够得着。我急了,跳起来试图抢回我的本子,不想脚下不稳和他撞了个满怀。我的胳膊挂到他的肩膀上,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看上去我们像是在拥抱。
有那么几秒钟,我们都没有反应,卓维愣住了,等我们反应过来时,飞快地分开,离得远远的,差不多有几米远。
我们很尴尬,我心跳得很快,低头不敢看他。过了一会,他讪讪地说:“那个,笔记。”
他伸手把笔记本递给我,我远远地伸手拿过笔记,飞快地跑到远处。跑得急切,慌不择路,直到瀑布前才停了脚步。
刚才只是个意外。我努力让自己镇定,连掬了几把水洗脸,清凉的泉水让我渐渐冷静了下来。忘记刚才的事情,我对自己说,没人看见的,就当没发生过。
日渐高升,已是过午,肚子早就咕咕叫了,我翻开包包,想找点吃的。我一向讨厌春游的时候准备乏善可陈的零食,首先掏出来的就是我最厌烦的苹果,我从小就不爱吃这个干巴巴的玩意,吃苹果比吃药还痛苦,一个小时能吃完半个就不错了。接着翻出来的是面包,它们在我的包里翻滚到现在,皱巴巴一团,里面的奶油早就欢快地跑了出来,贴在玻璃纸上。我叹了口气,实在很倒胃口,打算找出饼干随便对付下得了。
这时,只听见头顶上传来楚清的声音,“咦,你一个人在这里野餐?真会享受呀。”
他从上面走了下来,看着我的包:“有啥好吃的?”
“没啥,就那些呗。”我把包里所有吃的全部掏了出来展示给他看,两只苹果,几块面包,一袋苏打饼干,一包牛肉干和一瓶矿泉水。
“挺丰盛的,”他拍了拍自己的书包,“比我强多了,我就带了两包方便面和一瓶矿泉水。”
“嗯,你真是比我惨,我心理平衡了。”我笑着说。
他在另外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累死我了,爬到山顶又爬下来。”
“上面好玩吗?”我仰头看着那片云雾缭绕的山顶,他把手伸进水里洗了洗,“云雾很深,看不见下面。也没啥,就是风景呗,还有茶叶。”
“你跑得真快,文雅她们,你有看到吗?”这三个妞还说和我一起吃中饭,结果一个也没见到。
“她们三个?开始好像还在我后面,后来就不知道去哪了。估计也爬到山上去了,还没下来,”他躺了下来,摊开手脚,感叹道:“真累死我了。”
“文雅她们最近怎么样?”我拆开饼干,取了一片慢慢嚼。
“她们?和以前差不多,还是和蓝清闹来闹去。”我把饼干递给他,他也拿了一片慢慢嚼:“和你在的时候差不多。”
“哦。”和她们说的差不多。
“蓝清竞选组织部长的职位,四处拉票,她们就和她唱反调。不过她还是成功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认识学生会的人,改变不了任何情况的。”楚清消灭完了那块饼干,又把魔爪伸了过来。
“你随便挑。”我指了指石头上的食物,“反正我都不爱吃。”
“那我不客气了,”他捞起一个苹果,接着向我售卖信息,“下个月不是红五月吗?学校举行大合唱,各班都要参加的,好像这次就是蓝清负责的。”
“学生会全权负责吗?”我记得从前初中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惯例,只是都是各班班主任负责。
“是啊。”他含混不清地点头说道。
“文雅会不会借这个机会要做点疯狂的事情?”我太了解她的性格了,怎么会放过到手的机会呢?
“不知道,”他摇摇头,“可能会吧。”
“楚清,你会帮她吗?”我问他,他沉默了一会,说道:“肯定会帮的。”
我笑了,文雅若是知道,肯定很高兴。
“咦,你现在又在和谁约会?”王美心幽灵般地出现了,站在高处俯视我们,“一会儿工夫都和三个人约会了,娘娘,你可真前卫。”她的言辞毒辣得让我惊愕。
我不知道如何反驳她,只是说:“没有。”
“你不用给我解释,有没有的,与我无关。”她眼神犀利地扫了我们一眼,“不打扰两位了!”
王美心走后,楚清转向我,“这个女的是不是王美心?”
“你也知道她?”
“校花呀,谁不认识?她太有名了。那个卓维,你知道的,说过一句话,假如她是杨贵妃的话,他愿意为她做昏君唐明皇。”
“你怎么知道的?”我极度震惊。
“这个事情是公开的,他当着很多人的面说的,很多人都知道。”楚清同情地看着我,“你到他们班这么久,居然都不知道?”
“那她什么反应?”我还是难以消化这条消息。
“她当场就翻脸了,很生气,当时骂卓维骂得很难听的。”他八卦起来的样子,居然和文雅有着几分神似。“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
“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没听安心说过这个事情?
这么说,卓维是喜欢她的,难怪每次对她都那么古怪,篮球比赛的时候说我是他女朋友,肯定是为了气王美心的。想起来也是,每次我碰到王美心,就一定会碰到卓维,巧得不能再巧了;新学期开学那天,卓维那么傲慢,王美心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马上就改了;他刚才和凌嘉文作对,怕是因为吃醋吧;他们笑我的名字,应该是联想到这句话,我的思绪飞转,把所有的碎片拼在了一起,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因为喜欢,所以乖张,为的是引起她的注意。男生们总是这样,越欺负越喜欢,只是为了让她多看一眼,多记一秒,哪怕是讨厌的。
我开始同情卓维了,这个可怜的人,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爱情,真是太不容易了。看似比谁都不在乎,其实比谁都在乎。
我正同情心无限泛滥地想着可怜的卓维,楚清装尸体躺在石头上尽情休息,这时陈诺的大嗓门出现了:“楚清!”
话音刚落,三个小妞的身影出现了,看到我都很意外:“咦,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三个说好要和我一起吃饭,结果把我丢掉的人。”我嗔怪道。
“不能怪我们呀,你太慢了,我们回头找你的时候,也见不到你人影了,”陈诺率先冲了下来,“帅哥,腾个地方。”
楚清坐到一旁,让出了大片地方,陈诺坐了下来,拍了拍石头,“这就是我们的餐桌,快点,把吃的喝的给我拿上来。”标准的女土匪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