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棕色的供桌本就灰头土脸,看不清原貌,这个十厘米宽的抽屉虽在桌身正前,却没有把手和凸起的花纹,只有一个微微陷下去的凹槽。无意躲人,却隐藏得极好,像是一个暗格。
若不是这次心血来潮,还真发现不了。
在自己家发现一个新世界也是蛮啼笑皆非的,齐临弯腰查看:“这儿怎么还有个抽屉。”
他伸了根手指,勾住抽屉底部,轻轻将抽屉拉开,一股古旧沉木的味道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冲鼻的酸腐味。
里面堆叠着好几个小本子,纸张失水泛黄,有些甚至卷了边。齐临随意翻看了一下这些口袋书大小的小本,皆是些佛经之类的,反正他是云里雾里看不明白。
大部分是繁体,齐老太太不会拼音,便在其旁边用简体字或是同音字注明了读音,她的字不成体,扭扭曲曲很是无力,一看就是平常不怎么提笔写字。
看到这儿,齐临有了些印象,好几年前,齐老太太确实拿着几本经书向他询问上面的字怎么念,当时她就像一个刚开始认字的小孩,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地将读音记上。
“土地丰壤,家宅安宁……”何悠扬磕磕绊绊地读着上面的字,“是哪本佛经吗?”
“应该是……这本是什么?”齐临手上一顿。
在这些本沉旧的薄本中,有一本尤其破旧,早已脱线散架,看着翻开的次数绝对在其他经书之上,像一只濒死的枯叶蝶。
齐临好奇地翻开,密密麻麻的字映入眼帘,不是经书,是一本笔记本。
齐老太太没什么文化,会的字很少,识了一个读音的字就能物尽其用地替换其他所有,错别字东一个西一个。
何悠扬就着他的手瞥了一眼,难以置信的目光便死死钉在了上面。
“这……”下一秒,他立马抓住了齐临的手,手上的触感一下子变得冰凉,他眼疾手快地夺过笔记本,不敢让他再看,声色满是担忧,“齐临……”
齐临愣愣的,像是还没回过神来,脸上血色尽褪,看了眼何悠扬,又看了眼他手上攥紧的本子。
他缓缓抬手,握住何悠扬的手腕,语气不咸不淡,示意他松手:“我已经看见了。”
何悠扬脸上肌肉紧绷,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他忽然怒火中烧,猛地甩开齐临的手,后退一步,将笔记本别在身后,硬是不肯松手。
何悠扬茫然地站在那里,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眼泪还是不争气地飞速从眼眶里溢了出来。他胡乱又大力地在脸颊上抹了一把,看向眼前朦胧模糊的人,揪心的疼——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偏要这样对他!
齐临上前一步,朝他摊开手:“悠扬,给我。”
一把烈火烧得快要冲出何悠扬的胸膛,浑身血液滚烫沸腾,他像是没听到齐临说话似的,紧皱眉头,梗着脖子偏头不去看他。泪水决堤似的涌出,怎么也收不住,他只好狼狈地拎起衣领,胡乱抹了一把。
与此同时,他绞尽脑汁地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回到五分钟前呢,他打死都不会让齐临打开这个抽屉的。
急怒交加,何悠扬几欲崩溃。
反倒是身处事中的齐临,投来冷静的目光。见何悠扬不肯松手,他忽然贴了上来,环抱着何悠扬僵直又颤抖的身子,手绕到他身后,捏住脆弱的薄本,一点一点地从他手里抽出。
何悠扬一开始还负隅顽抗,指尖用力过度泛着白,后来实在拗不过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手。
“没事,你别怕。”齐临在他背上轻柔地拍了拍,身前的人心跳很快,沉闷又猛烈的声音隔着胸膛传过来。齐临安抚性地偏头想触碰他,吻到了正好转头回去、精力交瘁的何悠扬的脸颊,嘴上一阵温热湿咸。
何悠扬手上空无一物,哽咽着说:“齐临……不要看好不好……”
齐临眨了一下有些空洞的眼睛,舔了舔嘴唇,放开了他,缓缓到沙发上坐下。
没听何悠扬的话,他径直翻开了书页。
“齐临!”何悠扬涨红了眼睛,近乎哀求。
齐临苍白地冲他笑了一下,何悠扬已知无力挽回。
齐临垂头良久,一页一页扫过上面的字,肩膀泄气似的垮在那里,嘴里喃喃道:“原来她一直都知道……一直……”
他的声音生涩而僵硬,何悠扬仰头望天,胸口剧烈起伏。
齐临掐了掐眉心,又是长久地沉默不语。
手中的那本小册上,写满了将近二十年的罪恶和……忏悔。
每个人的来路和去向、时间年月……事无巨细,都清晰无比地呈现在这庄严宝相下面了。
想必是受尽良心折磨,夜不能寐,便一一向齐伟清打听清楚,记录在册。每日多磕几个头,多念几部经,就自觉能躲过因果报应。
齐临看向无边佛法,恍惚不已。这算什么?神明的袖手旁观吗?
举头三尺,真的有神明吗?
那个只懂日子冷了暖了,饭菜咸了淡了的老人明明那么的封建蒙昧、不谙世事,没想到她稀里糊涂地什么都知道。
“你不要怪他,你爸爸这些年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