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寂的声音不紧不慢,仿佛胜券在握。“只要你取出金丹给我,我便救回你的师父与师姐,救回明镜台,如果你还想找那群神仙报仇,再踏平一次仙界,我也可以帮你——放心,我比他们讲信用多了。”
谢逢殊安静的听着,许久之后才道:“你在哪儿?”
八重塔塌陷,他与封寂是一起坠入第九重的,偏偏此刻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镇魔塔每一重都有众多石室与通道,或许封寂就在某一处,也可能他去了其他层。不管如何,命盘必然在他手中。
封寂只答:“先将金丹取回来。”
谢逢殊道:“你虽已重生,却出不了塔,尚且不敢与仙界抗衡,所以才让我去取金丹。”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半晌之后,封寂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的师父与师姐因你而死,明镜台也是因你而毁,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不向他们赎罪吗?”
封寂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仿佛当初制造这场灾祸的不是他,这一切真的都是谢逢殊的过错——一个满是杀业的孽畜,走火入魔的大妖,就该生生世世永堕苦海,还妄图什么师门之情?
他周身不详,合该孤苦伶仃。
周围已经安静下来,封寂似乎暂时不见了,也可能在哪里窥伺一切。谢逢殊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挪动了一步。
他站得太久了,仿佛已经成了一座石雕,走第一步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幸好及时扶住了墙壁。
谢逢殊就那么用手扶墙缓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去。
刚才与封寂对话的时候谢逢殊想了很多,想下山以来发生的所有事,试图理出前因后果,想星罗命盘是否真的可以救回师父与师姐,想封寂此刻的藏身之所,无明山内自己的金丹……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千万种思绪突然一齐消散得一干二净,犹如大梦初醒,万物皆褪。
此刻,他很想见一见绛尘。
墙壁上的烛火燃灯如豆,他顺着塔中的通道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一条不通便转头换一条,就这么漫无边际的转圈,试图找到对方。
他越走越急,到最后已经开始出声喊对方的名字。
“绛尘……绛尘!”
偏偏此刻他的喉咙里还有血气,如同被刀片刮过,声音低不可闻,这两声名字喊了出去便立刻消散,只有自己听见。
但或许是因为心有所系,此刻他终于得了半刻怜悯,再下一次转过一条石道的时候,道路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
绛尘站在通道的尽头,与这边的谢逢殊遥遥相望。
谢逢殊猛然停住了。
镇魔塔不见天日,没有一场大雪,也没有如雪繁花,偏偏这一眼比昔日任何一眼都长久。
他们只在一条长满青苔的石道两头,却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无尽山河。
最后,还是绛尘先开口。
他看着谢逢殊,慢慢道:“你想起来了。”声音低哑,比谢逢殊好不到哪去。
一入九重,心魔立现。不管是七百年前明镜台的惨烈情景,还是上古之时那一役,谢逢殊都想起来了。
谢逢殊骤然看到人,又被这么一问,居然不知道该答什么,只简短的说了个“啊。”连个正经的回答都算不上。
他方才还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试图找到对方的踪迹,此刻骤然松懈下来,感觉自己什么力气都没了,甚至再也挪动不了半步。
于是在墙上灯火明灭之间,他只能看着绛尘,冲着对方随意招了招手,有些费劲地开口。
“你过来,抱我一下。”
绛尘没有动,在那短短一瞬间,他脸上难得露出有些怔然的神色。
倒也不怪他,谁能想到谢逢殊回忆起前尘,想起自己……曾经杀过他,见到面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谢逢殊见绛尘没有动,也不着急,只是轻轻一拧眉,问:“做什么,前世的夫妻,今生便不抱了吗?”
说完,没等对方回答,谢逢殊偏头靠在墙上,似乎真的支撑不住了,含含糊糊地又说了一遍。
“过来吧,我太累了。”
走过数万年的时光,走过两次生死轮转,走过遍地荆棘千般因果,漫长又孤苦的岁月将他的心性烧成了灰,他终于觉得累了。
最后,绛尘终于朝谢逢殊走了过来。
这条路其实很短,不过十几步,或许更少,谢逢殊就已经触到了绛尘的衣角。
他好像在这颠沛流离的尘世找到了一个避难的居所,终于可以安心了,于是一头扎进了对方怀里。
绛尘伸出手,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