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元绝望地做完总结陈词。他已经开始厌烦了,他知道局势不会再有变化,魔鬼拉他进深渊,他无力动弹。
主仲裁官将书写器朝向他,让他确认庭审的签名和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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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海元机械地点点头,他被困在这方囚室里,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妻儿,在另一个星球的审判庭上,露出比他还绝望的神情。
科里夫满头大汗,腋下、脊背上都是虚汗,将高级衬衣洇出深深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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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打得最艰难得的一场官司,检方提出的所有证据都有被改动的嫌疑,目的是让被告永无翻身的可能。但他无法当庭提出怀疑,他心底已经明白,这是国家机器的决定,是地月政府的背信弃义。经过权衡,冷酷无情的体制剥夺了对郑海元的政治庇护。
正如姜特德所言,郑海元是枚被抛弃的棋子,他并不是无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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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旦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家的,脑袋一片空白,像被无数只脚重重踩过。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铺中,死死盯着穹顶天花板,盯着空无一物的黑暗。
通信器传来新闻推送,自动读出内容:地月联盟最高法复核认为,郑海元犯罪情节极为恶劣,犯罪后果极为严重,主观恶性极深,依联盟刑法决定对其执行无期徒行……
郑旦解开手上的通讯器,凶狠地掷在了地板上。通讯器被反弹到了墙沿,仍在断断续续地播报。
破碎的音节像魔咒,沉谧的房间像樊笼,郑旦逃无可逃。
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如果你需要我,我会第一时间去你身边。”姜特德的声音忽然响在耳畔。紧接着,他的脸也浮现在眼前。
这个面孔靠得如此之近,几乎要穿进郑旦的视网膜。
郑旦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虚幻。
他闭上眼,又睁开,姜特德的幻影貌似更完整了些,将他紧紧拥住,郑旦的情绪逐渐平静。过了半晌,幻影散去,郑旦坐了起来,下床,慢吞吞走到角落,拾起通讯器。
全息屏幕幽暗的光将郑旦的脸一分为二,一侧在光明,一侧在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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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线姜特德。”郑旦下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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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旦坐在姜特德的悬浮跑车中,出神地盯着自己脚尖。
“怎么了?”姜特德轻柔地抚了一下他的侧脸。
“我好像穿错鞋了。”
“是吗?”姜特德笑,“那我们要不要去买双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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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旦茫然了一会儿,从落灰的嗓子眼里挤出了“好”。
他们去的是中重力区,姜特德泊好车,领郑旦上了一条光纤走道,走道的尽头是一个膨大的区域。区域的中庭有一架无比巨大、盘旋上升的纳米玻璃扶手电梯,可以将四面八方的客流汇入分散的商铺、餐厅、娱乐场所。
塞德娜星居民称这个繁华的商业集合体为“les halles”,取自旧地球巴黎的一处商业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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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旦落后几步,隔着段距离,有些痴忡地盯着姜特德。
姜特德戴着蛛网面罩,穿着黑色绢缎衬衣,领尖有银色的镶扣,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下/身是完全贴合曲线的暗纹西裤,侧边裤缝织进了银线,与上装遥相呼应。脚蹬一双时下流行的宝蓝仿鳄鱼皮纹男士靴。无一处不妥帖、时髦。
“郑先生?”姜特德柔声唤他,做了个“跟上来”的手势。
郑旦与他并肩走,衣料摩挲出心照不宣的快乐。
郑旦停了又停,眼花缭乱的全息广告,时不时拦截在路中央,姜特德耐心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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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特德:“你喜欢什么款式?”
郑旦想了想,“你这样的就挺好。”
姜特德低头,侧发滑落,他用手指优雅地别在耳后,笑道:“是指我呢,还是指我脚上的?”
郑旦愣了两秒,恍然大悟,颧骨浮起浅淡的酡红。
“都挺好的,”郑旦强调,“我都很喜欢。”
走到第三家店,他们才找到风格相似的靴子,郑旦爽快地试鞋,结账时发现姜特德已经提前买好单。
“谢谢啊!”郑旦晃晃手中精美的购物袋。
姜特德维持一贯的笑容,颔首点头。
“真难得啊!”郑旦捧着一杯冰凉的软饮,感叹道,“这是不是我们第一次像这样逛街。”像住在这个空间站的每一个普通居民那样,无所顾忌的逛街。
“是的。”姜特德回答,“你开心吗?郑先生。”
郑旦嘬了口饮料,不答反问:“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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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开心。”
郑旦拍拍姜特德的肩膀,附和,“那你开心,我就会开心啦。”
说话间,一架led广告飞行器堪堪擦过郑旦的发梢,郑旦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郑海元宣判的新闻在屏幕上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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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器穿越麻木的人群,划出稍纵即逝的光尾,然后被霓虹灯淹没,直至完全不见。
哪里都没法逃掉,郑旦倏地被钉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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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先生?”姜特德连续唤了他三声。
郑旦回过神,用手背胡乱搓了下眼眶,“啊,你饿了吗?我想吃日本料理,你想吃吗?还是我们去翡冷翠,可惜……没有预定不行欸。那要不然去吃摇滚披萨,这里应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