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新华镇人民医院之前,聂倾又去找了一趟马维远。
他告诉马维远自己已经安排了人手在他身边负责保护他,让他不要担心,照常工作过日子,只是一旦接到可疑的信息或电话就要立刻通知警方。
马维远答应了,聂倾下一步便打算回去找袁亮,让他再帮忙调查一下林暖的个人资料。
富宁县这里交通不大方便,幸好刚才聂倾离开市局的时候机智地“顺”了一辆尼桑皮卡,这下倒不用担心打不上车的问题。
不过这辆皮卡车无论从速度还是性能上,都跟聂倾自己那辆路虎不是一个级别的,因此他在开着它的时候难免有些急躁,感觉自己就像在开一辆拖拉机。
今天一定要给4s店打个电话,催他们尽快把那块被子弹打成水波纹样的挡风玻璃给换了,赶紧开回来才好。
聂倾默默想道。
等他终于赶到袁亮位于城南的工作室时,已经是两个小时过去了。
说起来,聂倾会跟袁亮熟识起来还是因为余生。
在大一的下半学期,余生刚刚失踪那会儿,聂倾整天都处于一种半疯狂、半迷茫的状态。
他发疯似的想要去找余生、发疯似的想要知道他的下落,可是公安大的管理却十分严格,根本不可能让他出去自由行动那么久,否则就会被勒令退学。
而当聂倾试图向聂慎行求助时,恳求他发动自己在公安的关系帮忙寻找余生,却没想到竟会被聂慎行四两拨千斤地给他回绝了。
聂慎行对此给出的理由是:人肯定是要找的,但是要按照正规的失踪人口搜寻方式来找,不可以借由职位之便去动用超过标准的人力和物力,这样不符合规矩。
聂倾当时听到聂慎行的这种反应,心都凉了,他第一次对所谓的“规矩”感到深恶痛绝。
聂倾还记得当聂慎行说完这句话之后,自己手中紧紧地攥着手机,沉默了有一分钟之久。然后他问聂慎行,“爸,如果现在失踪的人是我,你是不是也会说出同样的话?因为不符合规矩,所以不能竭尽全力地去寻找你的儿子?”
“聂倾,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余生我当然会竭尽全力去找,但是做事总得有一定的标准和原则,你不能要求我越界。”聂慎行如是回答。
“标准和原则??”聂倾生平第一次对着自己的父亲冷笑,“什么标准和原则?这种话你在外面说说也就罢了,跟我还来这套?你不就是担心一旦出现什么状况,会影响到你接下来晋升局长吗?!”
“聂倾!”聂慎行猛地提高音量,又沉沉地压了下去:“你这是在跟谁说话。越来越没规矩了。”
“……好,又是‘规矩’是吧?”聂倾止不住冷笑,“行,那就不麻烦您了聂副局长。余生我自己找,而且,我一定会找到他。”
聂倾说完就撂了电话,之后聂慎行再打过来他一概不接,有段时间甚至把聂慎行移到手机通讯录的黑名单里。
不过,聂倾相信聂慎行肯定不敢把对他所说的话,再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母亲冯唯依。
毕竟冯唯依是真的将余生当成亲儿子来疼。
如果被她知道聂慎行在这件事情上所表现出来的冷淡态度,她一定不会轻饶他。
可是聂倾并没有向母亲告密。
他只是下意识地跟聂慎行疏远起来,不管在那之后聂慎行再怎么努力地去弥补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聂倾都无法彻底买账。
因为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疙瘩,他没想到从小到大被自己视为人生楷模和精神向导的父亲,居然会有如此冷酷无情的一面。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聂倾打心底里产生一个疑问:当警察,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单纯为了保护自己在乎的人?还是为了帮助其他所有人?
是为了揭露真相、伸张正义?又或者,只是将其作为一个可供升官发财的渠道?
为了实现个人的私欲和对权力的渴望,才要不断向上爬,爬到这个国家负责预防和打击犯罪行为的机构顶端,然后呢?然后还要做什么?用更大的权力来为自己牟取更多的私利吗?
如果真是这样,人|民警|察还能被称之为是“人|民的警|察”么?
一切“匡扶正义、战胜邪恶”的话,在人类赤|裸|裸的欲|望面前都将沦为笑谈。
后来,聂倾没有再为余生的事去求过聂慎行,但这个疑问却从此在他的内心深处扎根发芽,并且至今依然在茁壮成长着。
而袁亮,就是当聂倾对警察这一职业心存质疑的时候,认识的一个颇为奇特的人。
袁亮本人也是公安大学的学生,跟聂倾是老乡,又是大他一届的学长,因此聂倾刚刚入学时曾受到他不少关照。
不过,在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聂倾就发现袁亮这个人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他跟自己身边认识的这些警校学生都不太一样。
相比起绝大多数警校生被训练出来的循规蹈矩、严肃正经的个性,袁亮这人却显得颇为潇洒随意,放浪不羁。
或者用他们辅导员的话来说就是:懒散。
聂倾自己应该算是个比较严肃的人,所以一向不太喜欢跟性格随意的人打交道。因此,在他发现了袁亮的这种属性之后,就有意识地跟他渐渐保持距离——直到余生失踪。
那个时候,聂倾恐怕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以往无论发生任何事,他的身边都有余生,他们几乎从未分开过。
可是忽然,余生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他失踪的原因,也没有人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聂倾甚至不知道他在失踪之前究竟经历了哪些事,他想找他,根本无从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