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队长”、……、“队长”!
池霄飞和他身后刑侦支队的人眼睁睁看着付明杰倒下,终于都忍不住了,边喊边围了上来。
“你们都过来干嘛?!去找人啊!!”
聂倾只觉得此时脑海里正在被各种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信息充斥碰撞着,几乎要达到爆炸的边缘。但即便如此,他还没忘记当下应该做什么。
“金铭、夏风、老刘、小诗!你们几个去把这间屋子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每个房间都仔细搜查一遍!能藏人的地方全都不要放过!”
聂倾挑出几个熟悉的面孔,又转向另一侧:“张磊,带上你们一组的人,立刻出去在这附近搜查可疑人员,刚才开枪的那个人应该还没逃远,马上让人封锁富宁县周围所有路段,对从富宁县出去的车辆务必严加查问,千万不能大意!同时注意安全,对方手上有枪,你们都得抱着十二分的警惕行事!”
“是!!”金铭等四人干脆地应完就去搜索屋内了。
而张磊虽然平时对聂倾多有不服,但此时聂倾的神情和语气都给他一种不容辩驳的巨大压力,不禁也点了点头,迅速带人走了出去。
“喂……聂倾……队长他?”池霄飞这会儿还有点犯蒙,怔怔地盯着付明杰道:“队长该不会、该不会真的……”
聂倾将手放在付明杰颈侧感受了片刻,随即轻轻收回,面色异常凝重,声音却很轻。
“已经没救了。”
“怎么会这样……”池霄飞满脸的难以置信。
而就在这时,聂倾只觉得面前一道影子闪过,反应过来时却发现余生已经重重地砸在付明杰身上。
“阿生!!”
聂倾这一声喊完,后心那里却骤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他还来不及思索太多眼前已瞬间黑了下去。
大概,已经是极限了。
***
鼻腔里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聂倾最近对这个味道格外熟悉,因此闻着竟还觉得颇为安心。
眼皮很重,不想睁开。
身体也感到十分疲惫,沉沉的不愿动弹。
可是,脑海里始终有种事犹未尽的感觉盘旋在那里,让他的精神无法彻底放松,越躺就越觉得累。
还有什么事没有做完?
心里头好像还在惦记着什么……到底是什么?
手心下按着的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渐渐流逝的体温……
还有眼前猝然倒下的黑影……
阿生!
聂倾一下子惊醒过来。
“组长?!”身旁立时有人叫他,声音里满是惊喜。
聂倾睁开眼睛稍稍适应了一下周围不明不暗的光线,在能看清楚之后,他转过头,发现正站在他身边一脸专注看着他的人原来是金铭。
“组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上有哪里不舒服吗?”金铭勾下腰关切地问。
聂倾回了回神,意识到此时已是白天,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抓住金铭问道:“余生呢??”
“他在另一间病房里——哎哎组长你别动啊——”金铭话没说完就看见聂倾已经撑起身子准备下床,赶紧拦住他,“组长你先躺下!你现在自己的状态都不太好,还顾得上去关心别人吗?你就放心吧,余生也没大事。只不过明医生说,他之前受的伤经过昨晚那么一折腾,状态又变差了……恢复起来可能要花些时间……”
“我去看看他。”聂倾依然坚持,拨开金铭下了床。
金铭按不住他,只好妥协地跟他一起出去道:“那就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聂倾没接他这句话,来到走廊上问:“他在哪间?”
“还是原先的,312。”金铭的手指向右边,聂倾这时也发觉自己又回到了新华镇的人民医院里,估计是昨晚昏过去之后就被人就近送过来了。
而想到昨晚的事,聂倾一时停住脚步。
“罗祁和马维远找到了吗?”他扭头问金铭。
金铭立刻点了点头,“找到了!都找到了!马维远他们一家三口就在昨晚组长去的那栋别墅的二楼,有一间屋子专门做了隔音处理,马维远和他妻子都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嘴也被用胶带贴住了,但他儿子只是被绑住了手脚,嘴上并没有贴胶带。还好,三个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聂倾:“那罗祁呢?”
“罗祁最后是在付队——队长的……车后备箱里被发现的……”提到付明杰,金铭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聂倾心底一沉,昨晚的回忆已悉数复苏,最后那几分钟的情景仿佛被分割成一张张定格的画面,在他眼前一帧一帧地回放着。
“罗祁,没什么事吧?”聂倾微微吸了口气,先问罗祁的状况。
“没事,他当时是被人从身后击晕,在被放进后备箱的时候可能头有被磕碰到,有些小的瘀青,但都不严重。”金铭的语速比方才慢了许多。
聂倾听完轻轻点头,“没事就好。对了,队长的事……”
“已经……送去法检中心那边了……”金铭低着头,话说得尤其艰难,“组长……其实还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但你听了之后千万、千万别激动……”
“你说吧,什么事?”聂倾定定看着他。
“就是……”金铭支吾着,“我知道组长认为这起连环杀人案至少是两名凶手所为……不过,今天凌晨的时候,市局接到一个匿名电话,对方使用了变声器,声称自己受到付队长的委托,送来一份陈述书,东西就放在市局门外的信箱里,让我们去取。咱们的同志接完电话就立刻出去,打开信箱将东西取了出来,看了之后发现,那居然是一份队长用来交代犯罪经过的供词。虽然内容都是打印出来的,但在页面的右下角有队长的亲笔签名,这一点已经让技术处的笔迹专家检查过,确认是真的。”
“供词……这么说,队长主动交代了所有事情?他是不是把所有命案都揽到自己头上了?”
“是……但是——”金铭欲言又止地看看聂倾,“组长,在那份坦白的供词里面,看队长字里行间的意思,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活不过昨天晚上……他写的那种感觉,就好像在交代后事一样……”
金铭所说的这种感觉,聂倾在昨晚与付明杰交谈时也深深体会到了。
他神情之中的那种淡然,与其说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无所畏惧,不如说是已经想通一切、也决定放下一切后的无欲无求的绝望。
从他现身来见自己和余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活下来。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昨晚的枪击到底在不在他的计划之内?枪手会是他的那名同伙吗?
这接二连三的状况,实在令人感到扑朔迷离。
为什么这个案子明明已经抓到了一名凶手,形势却反而愈发的混乱起来……
还有,昨天付明杰也说过,这件案子到目前为止只能算破了一半,那另一半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到底该如何入手,才能将这里头的内情扒个一清二楚呢?
聂倾想到这里,内心又感到一阵重压,那股压力让他有些喘不上气,压得他胸口又闷又疼。
为了暂时转移下注意力,聂倾便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又转向金铭问道:“你说怕我激动,就是指这件事吗?”
“呃……不是……是另一件。”金铭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表情。
聂倾有些困惑地看着他,“是什么直说吧,放心,我不会激动的。”
“嗯……好……”金铭应完后,仿佛下意识地重重叹了口气,这才开口颇为慎重地说:“组长,今天凌晨在收到那份供词之后,局里上下都被惊动了。而且我们在富宁县行动的事也早已有人报告给各位局长,甚至连公安厅的头头们都收到了消息……所以等付队的遗——遗体……被送回局里以后……李厅、聂厅、聂局、武局还有孔局他们就迅速召开了紧急会议,让当时在场的所有参加侦破这起案子的人员都要参加。然后在会上,几位领导都看了那份供词,讨论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终于由李厅牵头,大家一致决定,将这个案子作结案处理——”
“你说什么?”聂倾的眼神顿了一下,好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又问一句:“结案??”
金铭像是极为无奈地点了点头,“是的,结案……”
“结什么案?这案子怎么结得了??”聂倾虽然已经极力控制,但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憋屈、难过、不甘等种种情绪一拥而上。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因为一时无法承受住这么多强烈的情绪,开始有点缺氧的症状,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聂倾下意识用手撑在墙上,提高音量冲金铭道:“昨晚开枪的人还没有找到、杀害白彰和贺甜的凶手也还没有抓到,还有那么多无法解释的疑点和那么多回答不了的问题,怎么可以就这样结案了?!”
“组长……所以我说你先别激动——”
金铭安抚性挥舞着的双手还未落下,就听见前方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我说,这里是住院区,需要保持安静,你们有点素质行不行?”
“啊——明医生……”金铭看见他顿时心虚。
聂倾注意到明昕此时是站在312号病房的门口,便快步走了过去问:“明医生,余生他怎么样了?”
“静养中。”明昕没有多余的话,言简意赅地道:“昨天给他打的那一针对他身体造成的负荷比较大,短时间内下不了床了。”
“……这种事你在打之前难道不清楚吗?!清楚的话为什么还要给他打!!”聂倾本来还没想起来这茬,如今被明昕亲自提醒,他就觉得心底的火气又烧上来一层。
明昕在聂倾的手即将触到自己的领子前就先往边上让了一步,躲开后冷冷看着他道:“我只不过是尊重病人的个人意愿。如果你有意见,还是去找他本人发泄吧。”
“他的意愿?!他懂什么??你才是医生!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聂倾极力压制着自己的音量,可他此时眼神的温度却好像要将明昕整个点着一般,向外冒着灼人的火焰。
明昕见状便回身往病房内退了两步,移开视线道:“聂倾,容我说句事不关己的话。昨晚那种情况,如果换成是你在这里,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有人愿意拼上性命去救你,你与其像现在这样气急败坏指东骂西的,不如老老实实地说句谢谢,大家心里都能舒坦些。”
“你这话是在暗示什么?”聂倾攥紧手心道。
明昕有些冷漠地牵了牵嘴角,“我没有暗示,我是在明着告诉你,你心里对余生有怨气,不要拿我当出气筒。”
聂倾闻言不由怔了下。
明昕则又静静瞧了他两眼,终于转身进屋,走到病床边上。
“担心是相互的,不要觉得你的担心就一定比他的高出一等。我想在昨天晚上,你第一眼看到余生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感受到的情绪应该不是生气吧。”
“……”
聂倾被明昕最后这句话说得哑口无言。
的确,他当时在第一眼认出从楼梯上下来的人是余生的时候,心里的那种感觉绝非生气,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踏实。
同时还有,因为被给予了希望而产生的狂喜。
所以,他后来为什么想对余生发火来着?仅仅是因为担心么……
聂倾一边在心底质问自己,一边缓步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气息微弱、面色苍白的心上人,心头便难以抑制地一点点泛起酸来。
“阿生……”
聂倾弯下腰轻轻地将余生的手握住,视线在他身上慢慢逡巡,可当移至他腰间时却不由顿住。
他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明医生,昨夜阿生被送来的时候,身上的东西有被人拿走吗?”
“没有吧,那种状态下谁会从他身上拿东西?”明昕莫名其妙地反问一句,“你要找什么?他的东西都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