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敬行不敢回头、不愿回头,义无反顾地朝前奔跑。不知怎么的,等他发现时,身后已无追赶自己的人。
他明明跑了很长的时间,最终只跑到村子外头的那条黄泥路上。在村口,夏敬行见到等在那里的夏喜娣。她和初中时那样,梳着两条大麻花辫,却是一张完全成熟的面孔,化着并不干净的妆容。
夏喜娣等在那里,看见夏敬行来,一点儿也不吃惊,反而痴痴地笑,说:“你也被赶出来了?正好,我们一起走吧!”
夏喜娣究竟是宁可当妓女也不回家,还是因为当了妓女才回不去,这个夏敬行无从知晓。
顾芝芝造访一事过了一个多星期,夏敬行预备把夏琚的事抛之脑后,任凭夏喜娣再如何在梦中骚扰他。不料,滨城社会福利院的院长亲自给夏敬行打了电话,避重就轻地提到夏琚的成长问题,表示希望夏敬行作为近亲,能够收养夏琚。
夏敬行不禁奇怪:难道顾芝芝回去以后,没有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院长吗?“院长,对不起。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恐怕不能够收养这个小孩儿。”夏敬行说。
“夏先生,”院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夏琚很特别。他发生那样的大事故,时间虽然过了两年,但在本地知道的人依然很多。他非常需要一个新的环境,但是以他的条件,我们很难找到肯领养他的家庭和愿意接收他的外地单位。夏先生,这毕竟是您的亲外甥,您就当可怜他,再考虑考虑,好吗?”
可怜一个杀人犯吗?夏敬行腹诽。心中虽然不情愿,可是对夏喜娣生前的好奇让夏敬行忍不住问:“院长,请问您知道夏琚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姐姐,她是怎么死的吗?”
“这个嘛……”院长犹豫半晌,模棱两可地说,“抱歉,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听说,是病故。”
夏敬行更加好奇了,问:“什么病?”这年头,成年人可不容易因感冒发烧这等小病去世,再大的病,也应能够撑许多年。
院长更为含糊地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夏敬行听出他有所保留,道:“好,我明白了。院长,我正在上班,先这样吧。”
闻言,院长忙道:“夏先生,我们恳切地希望您能够收养夏琚,他很需要您的帮助!”
夏敬行没有回答,直接挂断电话。
那个夏琚申诉的短视频已让夏敬行感到蹊跷,院长对夏喜娣之死的遮遮掩掩更让夏敬行奇怪。梁成轩的手机里有不少他平日里关注的案件,夏敬行猜想,他既然连夏琚滑冰的视频也留存了,关于夏喜娣之死,说不定也有所了解。
挂断电话后,夏敬行立刻拨打梁成轩的电话。
不多时,电话被接通,梁成轩在电话那头潇潇洒洒地打趣道:“夏总监,大白天的,有何贵干?”
“你知道,夏喜娣是怎么死的吗?”夏敬行补充道,“就是夏琚,那个杀人小恶魔的妈妈。”
“你真对这个孩子上心了!”梁成轩笑完敛声,道,“嗯,让我想一想……唉!职业病,梅毒!病死的!”
夏敬行怔住。
“夏总监,你还在吗?”半晌,梁成轩开玩笑道。
夏敬行回过神,道:“梁律师,麻烦你近期陪我去一趟滨城市。”
“要看小外甥去了?”他笑着答应,“行!你说什么时候吧!”
夏敬行不确定自己的行程,挂断电话前说:“我让susan联系你。”
养一个小孩儿能花多少钱?最多,当做养了几条狗。得知夏喜娣因患性病,不治身亡后,不知怎么的,夏敬行想起他和夏喜娣的小时候。
他们是一对龙凤胎,刚出生时,村里人人羡慕他们家。可是,出生时间相差不到三分钟的二人却在出生后,受到截然不同的对待。他们在同一天出生,但登记在册的婴儿名单里,只有夏敬行一个人。
夏敬行是家里的老幺。他的大姐比他大将近十岁,直到嫁人时,依然是黑户。于是她和她的丈夫没有进行婚姻登记,生出来的孩子同样没有户口。这在自给自足程度十分高的农耕家庭里,并不重要。夏敬行的哥哥是法律上家中的长子,他作为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出现在户口簿上。
再之后,他们的母亲又生了一个姐姐,除了村里人和亲戚外,没什么人知道她的存在。哪怕她每天上学、放学,给家里做农活,她还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夏喜娣和夏敬行出生后没多久,老父亲因着计划外的这一胎,缴纳了费用。当时理应两人都能上户口,可因为各种原因,最终只有夏敬行作为“第二个”孩子,名字被写入户口簿。
那时候,“不存在”的二姐和夏喜娣每天晚上都住在柴房里。
柴火堆的下方,有一个能容下两个小孩儿的土坑,里面清理干净,铺些干草、棉絮,便是一个小窝。那两个姐姐夜里在柴火堆下睡觉,若有人来检查,看见一堆柴火,也找不到人。
但人藏在里面,忙于农务的家长难免有疏忽忘记的时候。她们时不时被遗忘在柴火堆下,错过上学的时间。
夏敬行记得,有一回夏喜娣又被老母亲忘在柴火堆下了。他出门上学前,听见柴房里传出声响,惊得连忙把柴火搬开。
那天,夏喜娣非常不高兴。她闷闷不乐地上学,不允许夏敬行和她走在一起。直至放学回家,夏喜娣匆匆地走在前面,猛地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夏敬行说:“我一定会离开这里,去大城市,去国外。我要过得比你好,也比大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