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怎么办?
楚雀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操场上,沈雯娜追过来,说袁琼之找了人堵在门口要打她。
“袁琼之防着我没跟我讲,放学的时候申馨说漏了我才知道,她们叫了一帮海中的人,你现在一定不能出去!”
楚雀听得焦灼,她的交友范围狭窄,把自己认识的人扒拉出来想了一圈,仍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帮手,她可以对抗袁琼之的语言暴力,却无法对抗压倒性的肢体暴力。沈雯娜给她支招,让丛蕾先出去拖延袁琼之的时间,她则留下来帮楚雀翻墙离开。
楚雀断然道:“不行!”
她执意要带上丛蕾,可沈雯娜不同意,一中的墙建得高,要到处找石头铺成台阶往上爬,她们两个女生没经验,整个过程至少得花上四十分钟。如果袁琼之等不到她,很快就会察觉到不对劲。一旦她和卓赫找进来,大家全都一起玩完。
楚雀心中激烈地天人交战,她不顾沈雯娜的劝告,准备和丛蕾共同面对。她鼓起勇气向外挪动,自投罗网的恐惧却向她侵袭而来,校门腾然幻化为凶兽怒张的血盆大口——他们狰狞地站在外面,等着将她活活咬死。
袁琼之既然叫了外校的人,那事态就不再限于她们之间的小打小闹。她是不会打架的,难道要和他们硬抗么?如果袁琼之让她下跪认错怎么办?让她磕头怎么办?扒光她的衣服怎么办?扇她耳光划她的脸怎么办?
楚雀山穷水尽,越想越怕,她猜不到袁琼之的下限,也赌不起自己的未来。她浑身冰凉,被义气绊着脚,再三问自己,为了一份义气去换她的尊严,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
答案是,她做不到。
她痛恨自己做不到,她做不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做不到对袁琼之俯首称臣!但是丛蕾不一样,丛蕾没有得罪过袁琼之,也许她不会为难丛蕾呢?楚雀抱着一丝侥幸,毕竟袁琼之想找的是她,总不至于把丛蕾也安上连坐的罪名。
于是情急之下,她跑了。犹如一名溃败的逃兵。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沈雯娜说。
楚雀苦涩不已。
她们费尽周折,找到食堂附近的一颗樱花树,袁琼之对沈雯娜提过,卓赫在这儿布置了一处翻墙的绝佳位置。墙外面垫了石板,可以直接下去,但里面怕被学校查到,要自己想办法,她们端了把椅子,一块块地往上垒着石头。
没有人考虑过给老师告状,青春期的少年们爱逞强,个个都想摆脱自上而下的控制,误认为自己是可以独立解决一切的大人。因为与同学关系不好而找老师申冤,丢脸不说,若是老师插手,孤立只会来得更加猛烈,平白提供被人嘲笑的罪证。
楚雀与沈雯娜千辛万苦地翻到墙外,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走前沈雯娜迟疑地问道:“楚雀……你不会再怪我了吧?”
楚雀默然摇头:“谢谢。”
她娇嫩的掌心被石头尖锐的棱角划破,带着满裙子的灰,找不到丝毫成功的喜悦。羞愧沉甸甸地压在她头顶,令她抬不起头来。楚雀不停地告诉自己,不会的,袁琼之不会刁难丛蕾,那个微弱的声音却阴魂不散地萦绕在她耳边——万一呢?
万一丛蕾取代她,把那些本该施加在她身上的灾难施加到丛蕾身上,她要如何自处,还有什么脸去面对丛蕾?
楚雀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丛蕾家里的电话,盼望着她下一秒就会接听。她最讨厌背信弃义的人,如今却背离原则,做出了同样的事。楚雀骑虎难下,若是她再次把丢下丛蕾,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她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
裴奕在补课,手机一直关机。楚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墙脚焦虑地踱步,心里翻江倒海,甚至想打自己几下。她混乱地翻着手机通讯录,指尖猛地划过一个名字——
丛蕾不曾想到自己也有参加“清算日”的这一天。
还是被“清算”的那个。
校门口的人由多变少,唯独没有楚雀的下落,袁琼之等不及了,打算亲自进去找楚雀,还未走远,一个电话打进来,她接起后过了片刻,不可思议地问:“跑了?你确定?!”
那边回了些什么,袁琼之怫然道:“沈雯娜怎么会知道?”
袁琼之挂了电话,怨气冲天地对卓赫说:“楚雀从你搭的墙那儿跑了!”
卓赫无辜:“那不怪我吧。”
卓赫和楚雀不熟,他本来就觉得袁琼之叫这么多人打个女生挺没意思的,但袁琼之让他来充场面,他们关系铁,他不来又说不过去。
袁琼之嘴里骂骂咧咧,恨不得扒了沈雯娜的祖坟,她们内部扯皮,豹纹女干等半天,不爽地问: “那你们今天还打不打了?还是改天再约?”
袁琼之好不容易才结交下这些人脉,不敢随意得罪她们,既然大家都到位了,这份交情欠在这里,今天无论动不动手她都要给他们好处,要么请客要么送礼,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沈雯娜一搅局,弄得自己赔了财又折了兵,袁琼之稍作衡量,焦点顺势移到丛蕾身上:“当然要打,揪到一个是一个。”
丛蕾从头到尾就像是木然的哑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校门口,仿佛并不关心她们会怎么处置自己。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押着丛蕾,走进一中外面一个正待拆迁的小巷内。他们推一步她走一步,带着一股萎靡的死气,缓慢得如同丧尸。
袁琼之被丛蕾这副上刑场的样子恶心到了,只觉她装得老老实实,其实满肚子的坏水,袁琼之明知故问道:“听说我的书包是你和楚雀一起扔的?”
丛蕾一言不发地蹲在地上,袁琼之的嘴唇在她眼前上下阖动,一桩桩数落着她的罪状,她却恍惚听不清她的话。
楚雀算计了她。
她们说,她只是楚雀的一条狗。
她们说得没错。
别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有她还天真地做着“她们是朋友”的美梦。她总是在一个可悲的循环里无休止地打转,宛如荒诞喜剧的结尾,那块盾牌死到临头才知道,自己用力掏出的真心,对主角来说根本不足挂齿。
她只是一个道具,一块锈了的盾牌,随时可以被弃如敝履。
“到底谁给你的自信,就凭你也想来挑衅我?”袁琼之扯下她的书包甩到泥潭里,黄毛女拿出一把小刀,划烂了她的包带,将里面的书乱撕一气,碎片洋洋洒洒地落在丛蕾的头上,为她提前下了一场初冬的雪。
丛蕾下意识想去挽救她的书,豹纹女见她动作有异,先下手为强,一脚踹向她的肩头,旁边几人立刻围拥而上,丛蕾的脊椎砸到墙面,痛得倒抽一口气,不等她缓过来,就被两人再次使劲按住,袁琼之照着她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她们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她腿上、背上……丛蕾痛苦地抱住脑袋蜷缩在角落,承受着她们暴戾的凌.辱。豹纹女强行掰开她的手,丛蕾死活不放,袁琼之狠狠扯住她的头皮向后拖,丛蕾痛呼一声,被迫暴露出自己的面部,几个耳光瞬间便刮在她脸上。
丛蕾像个被掀翻外壳的乌龟,四仰八叉朝向天空,少了双手的遮掩,她扭曲的神情尽显无遗,病态而赤.裸地呈现在她们面前,申馨没打过人,兴奋地说道:“诶,该我了,让我来试试!”
丛蕾觉得自己似乎不再是个人,而是运动商店里陈列出售的沙包,没有思考,没有呼吸,没有生命,任由她们有肆无恐地发泄着戾气。她软弱可欺,渺若微尘,吹一吹就飘到了别处,既无反抗的能力,也无强硬的背景,她们伤害了她,连后果也不必操心。
随着时间冗慢的流逝,丛蕾的世界里再没有别的声音,她被扇得一阵阵耳鸣,终于放弃了抵抗,横条条地躺着,像条硕大的蛆,她闭上眼咬紧牙关,煎熬地等着这场欺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