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我真的好担心你。不过,你有你的正主儿去关心你,根本不需要我这个局外人啊。
同样担心他的还有李汤霓。
刚刚被求婚,却因为罗教授的去世,婚礼又无限期推后。
不过她不怪他。
从学生时代开始,李汤霓就听着曲南休给她讲科学怪人罗教授的种种,心里觉得教授又有趣又值得敬重,也深知教授在曲南休心目中的地位。
曲南休买的那套房子,虽然没人去住,但是房价倒是一直在缓慢上涨。
后悔药自上市以来,虽然褒贬不一,但正面的反馈还是占压倒性优势,而且销量十分惊人,工作人员都快忙不过来了。
曲南休在扩招的同时,也安排发放了极有竞争力的加班费,安排合理轮休。
令脑云天员工自豪的是,后悔药的安全性很强,至今没有发生过一例对健康产生不良影响的案例,也堵住了一部分反对者的嘴。
由于后悔药不光能缓解后悔的痛楚,还能够对很多记忆相关的痛苦起到缓解作用,所以各大医院开始批发采购,使用在临终关怀领域,让许多人在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找到了心灵的宁静,也从某种程度上抚慰了家属伤痛的心。
后悔药还成为了当今人气最高的时尚礼物,再也没有人会说,“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卖啊!”
京郊某看守所里,关押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性犯人阿尤,罪名是连续谋杀了五位年轻女子,手法非常残忍,均是用手术刀*后,被藏匿或丢弃于相距很远的地方。
根据刀法的熟练程度,不难看出,他应该受过相关的外科手术训练。
已经注定是名死刑犯了,戴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阿尤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紧张、惶恐、悲伤。
警员说:“开始吧,讲讲你的家庭,你的童年。”
阿尤异乎寻常的冷静让人不寒而栗,讲述自己事,口吻却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好啊,讲就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我父母啊,有着中国知识分子的通病:望子成龙,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们这辈子没有实现的梦想,全加在我的身上,根本不管我吃不吃得消。”
警员拿本子在旁边记录。
说实话,审犯人的时候,这样的开头还不在少数,很多犯人都出生在盲目望子成龙的知识分子家庭。
“为了让我活成他们期望的那种人,为了让我替他们实现他们没能完成的梦想,我就惨了,考试只能得100分,99分就是一顿乱棒,哦对了,外加另一种惩罚,做错了事也是这两种惩罚一起上,你们猜,是什么样的惩罚?”
阿尤不起一丝涟漪的脸上,在发现在场警员没有一人能够猜出来的时候,竟然出现了小小的得意神色。
“嗐,就是关小黑屋嘛!两个平方米的小储藏室,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没窗户。门一锁,伸手不见五指喽,可能是心理作用,连呼吸都困难。他们要让我在里面反省自己犯的错误,还不给饭。那种黑,我印象太深刻了,就好像到了坟墓,到了地狱,被整个世界遗弃了,四周是无边无尽的黑暗!第一次被关进去的时候,我才四岁!”
阿尤想愤慨地伸出四根手指,无奈被手铐阻挠了。
“到现在我都记得,当时哭得眼泪都干了,拼命拍门和踢打,但他们坚持要我在里面待够两个小时,原因是我到别的小孩家去玩的时候,没经人家父母允许就拿了一块饼干吃。我父母觉得,这不是一个将要成为人中龙凤的孩子应该做的事,最重要的是,有损他们的形象,因为人家会说,这孩子没教养,那么小就偷东西,是父母没教育好!”
警员问话的屋子里安静得出奇,阿尤的脸上,也少有地出现了悲痛和愤怒的表情,嗓音沙哑,仿佛火山爆发前的咆哮。
正是因为这样的童年记忆,才铺就了他以后残忍杀害五位无辜女性的犯罪道路,五位女性均是他的前女友。
阿尤继续慷慨陈词。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标榜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小孩好,却不肯承认自己的虚荣和私欲。其实他们对孩子的爱,还不是建立在对他们自己有利的基础上?”
阿尤冷笑一声:“男女之间的爱,还不是一样?揭开爱情那层美丽的面纱,里面的本质大同小异。女人对男人所谓的爱,首先是对她所设定的条件的满足,包括物质和外在条件。当所有条件得到满足之后,男人才有可能得到爱,否则就会被抛弃或者当作备胎。万恶的女人们,从物质上不知疲倦地剥削男人,还要求男人在心灵上对她们做到绝对的臣服,否则就给他们冠上陈世美的称号。哼,什么你侬我侬,生死相许?人其实最爱的永远都是自己。你说你跟老婆恩爱,如果你失业在家歇几年,分文不入,你试试看还恩爱不?”
阿尤边说,边开始咬牙切齿,似乎想起了那五位惨死于他手术刀下的女性,以及本来具有良好社会地位、身为一名外科医生的自己,与她们交往、被她们无底线索要财物,进而伤害到自己内心的过程。
警员训斥道:“别扯别的!”
虽然阿尤的观点极端、偏执,但不能不说,值得引起人们的深思。
他对犯罪事实也供认不讳,结果就是,半个月后将被处以死刑。
当被问及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时,似乎早有准备的阿尤说:“现在不是出了一种后悔药么?”
警员问:“你不是一直坚持说不后悔杀人吗?要后悔药干嘛?”
“对,我是希望,用后悔药编辑一下记忆,把我小时候被关小黑屋的记忆删去,这样,我可以走得更平静一些。”
因为行刑的时候,罪犯是要被蒙住双眼的,那种恐惧对阿尤来说,甚至大于对即将被枪毙的恐惧。
出于人道主义,警方同意了他的请求。
购买后悔药之后,由脑云天公司派一位操作人员来到行刑现场,指导阿尤以冥想的方式,彻底抹去了小黑屋的记忆,这也是后悔药使用在刑场的史上第一例。
认为逆子的所作所为丢尽了脸,他的父母甚至没有到场来送行,早已放弃了这个没能成龙成凤的儿子,却没有为自己在他小时候的教育方式忏悔一下。
在行刑之前,一位尽责的警员决定做些“无用功”——反驳这个将死之人对于爱情和亲子关系的观点,给他留下些对人世的美好念想。
这大约就是西方人临终之前,牧师都要来见一面的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