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陈振中来说,找到一份工作并非难事,他曾经担任《申报》副主编,还出版过书,又是国立北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很快,他就在一家报社谋到了职位。
而沈月眉,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后,也不愿终日呆在家里缝缝补补。和韩景轩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跟林伊娜去学校,或者出去交际,过得很充实,她喜欢那样的充实。两人虽很想出国留学,眼下千头万绪,不是时候,当务之急是把日子过起来,陈老爷断了陈振中的经济,沈月眉又不愿拿出韩景轩的钱,不忍陈振中过于辛苦,于是便出去谋职位。
这一次就容易多了,没想到文凭是如此好用,她喜欢孩子,在一所小学谋到了教师的职位,对方见到她的文凭喜不自禁。
诚如给韩景轩的信上所说,她喜爱这份工作,喜爱孩子们。闲暇的时候,沈月眉忍不住畅想,无论生活多么艰辛,不曾毁灭她爱憧憬的脾性。她想着,等到生活安定一些,要好好谋划和振中一起出国留学的事情,在国外读书,回来后便可以去大学谋个教职,好好做学问,这辈子也算圆满了。
就这样,两个人凭着工资也足以生活了。沈月眉再一次感受到了幸福的滋味,她有一个家,她最爱的母亲和陈振中都陪在她身边,他们过着自给自足的充实生活,银号里还有一笔存款随时可解燃眉之急,沈月眉的心灵快乐充实而幸福。
当她全身心沉醉在这美好的生活中时,会忽然恐惧,害怕这样的美好如泡沫一样易碎。因为,每当她的生活好起来时,不幸的事情也在一步步接近她,曾经的经历让她患得患失,甚而有些杞人忧天,不过,这种对未来的忧虑,只是让她更加珍惜眼前的幸福。她和陈振中经历过那么多,彼此已经深深懂得了珍惜。
她对谁也没有说过,时不时地她会想起韩景轩,毕竟他们共同生活了三年,同床共枕,吵架拌嘴,恨过爱过,她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男人,他实在特别到无法不在她心里留下印记。回忆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沉淀在心底,却在心口打开一个缺口,即便沈月眉全身心投入现在幸福的新生活,那个缺口可以隐匿,却永远不会消失。
有时躺在床上,沈月眉想起陈振中的父亲,老人的话总是有一定的道理,虽然她爱陈振中的心不变,可她不再是那个一尘不染的女子,她爱陈振中的那颗心,不是没有半分尘杂,这是过往经历留下的烙印。
那天早上,仿佛和往常一模一样,可一起床就感到莫名的心慌,外面似乎乱糟糟的,昨夜远处仿佛传来枪炮声,亦或是鞭炮声,仿佛做梦一般,沈月眉揉着昏沉沉的脑袋起床,看着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心口没由来的一阵压抑。
沈月眉照例出门去买油条豆浆,然而,当她站在曾经熟悉的街道上时,不由得目瞪口呆。
本应挂着青天白日旗的旗杆上,赫然地肆无忌惮地悬挂着一张丑陋的旗帜,一面白色的旗帜中间一个红色圆圈,这时,一阵铁蹄声传来,沈月眉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队带着头盔身穿黄色军装的士兵,列队走过去,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的语言,而警察和宪兵,却如同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般,垂头丧气地缴械站在路边。
“我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呀?”街边的人们议论纷纷。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公历九月十九日罢了。”
很快,沈阳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了,一夕之间,沈阳沦陷了。
街头上、学校里、茶馆酒肆里,人们议论纷纷。
“八千名装备精良的东北军被六百个日本兵打得溃不成军,难道东北军都是泥捏的不成?”
“沈阳城都快沦陷了,少帅还是下达不抵抗的命令,这是为什么?”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帅算不得英雄也是个枭雄,对日本人还是寸土必争,少帅真是个狗熊,白白把沈阳城让给了日本人!”
“打中国人一点都不手软,一碰到日本人就成了狗熊,无能政府,我看这皇粮让被这些官兵白吃了。”
……
陈振中和沈月眉坐着黄包车匆匆忙忙向着家里赶去,路边站着许多扛枪的日本兵。街头,一个日本人猛地踹了一个少年一脚,那眉目清秀的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日本人立刻举起**对着他的头狠狠砸下去,少年的眉毛上方顿时血流如柱,那少年的眼睛,隔着朦胧的血雾,依然定定地凝视着日本人。日本人顿时恼羞成怒,他揪住少年的头发,吼道:“妈的,你看什么看?”
少年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一边给日本兵塞钱说好话,一边拽走了少年,少年被他拽着,还不住回头怨恨地看着日本兵,中年男子扳回他的头,拧回他的视线,说道:“别招惹他们,快走。”
车上的陈振中目睹了这一幕,一道剑眉深深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