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八月的天气越来越无常,暴雨和晴天不断交替,时不时打乱原本的拍摄计划。
距离结束大概还有十天左右,在其他人都还干劲十足的时候,易畅却发现自己开始出现问题。
前期他遵从医嘱服药,在工作中除了有些体力不支外,并没有出现差错。但在后期台词增加,节奏更加紧凑之后,他发现自己开始力不从心了。
药物的副作用下,除了偶尔的腹泻和呕吐之外,最致命的是,他经常无法集中精神。
故事里,校方管理层长期的腐败引起了各系学生的不满,许墨在去为学生请愿的路上遭遇了车祸从而瘫痪。因此,易畅后期的戏都将在轮椅上完成。
这天他与陈明帆的对手戏是许墨自出院后与程飞的第一次相见,是全剧中戏剧冲突最激烈的部分之一,也是二人感情的升华和对最终悲剧走向的预示。
在出发去片场前,他照例拿出药瓶倒了两颗在手上。
他盯着那两颗药丸看了许久,随后将其中一颗吞下,另一颗放回了瓶子里。
……
“你也看到了,我是个废人了。”
许墨垂着眼,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老师!”程飞上前一步,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眼里满是急切和无措,“老师,你听我说,只要我们在一起,这些都不重要。”
他终于抬头看向他,脸上僵硬地抽/动了一下,目光又移了开,随后闭上了眼,道:“你走吧。”
“你为什么不信我……”程飞眼里有了泪光,他失了会神,又握住他瘦得快只剩骨架的手,“老师,你让我留在你身边,让我照顾你就可以了,好不好?”
一阵怔忡后,许墨的目光又回到了青年的脸上,但随即便涣散了。
让我留在你身边。
只要陪着你就好……
青年的轮廓突然与另一个人交叠,又很快只剩下那张硬朗清俊的面庞。
此时那个人正站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心中猛烈地震荡着。
易畅喉结缓慢地滚动了几下,之后竟不自禁站了起来,与他对视。
“cut!”
如同从梦境中突然抽离,易畅闭了闭眼,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抬头时只见面前的陈明帆满脸疑惑,问道:“阿畅你怎么了?”
一边的霍凌表情严肃,道:“易畅你过来。”
他恍惚地看了一陈明帆,随后慢慢走到了那边去。
“刚才怎么回事?”霍凌问。
他很清楚,他刚刚又出现了幻觉,这在之前的拍摄过程中从没发生过。
至于为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对不起,”他垂着头,“我会好好调整。”
霍凌看了看他,思考了一会,道:“再试一次,这次不过你就先回去。”
他给了他一刻钟调整状态。
等到重回站位开拍的时候,在一片寂静的气氛里,他又开始感觉到了威胁。
周遭知了的叫声渐渐尖锐,如洪流般冲进他的意识,面前的人影开始扭曲,像鬼怪一样在他眼前晃动着。
“阿畅?……”陈明帆察觉他的不对劲,一时也顾不得戏了,弯下腰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一阵煎熬的剧痛中,他猛地捧住了头,推开对方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在所有人愕然的视线下冲出了片场。
夏夜,废弃的塑胶跑道上空无一人。
燥热的空气里,偶尔有些风卷起了些碎屑,在干涩的路面上滚动着。知了的声音还是响个不停,明明很吵闹,却又充满了寂寥。
一边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拍摄器材安静地立着。可能因为被遗忘了的缘故,只有那张轮椅孤零零地被留在了棚外。
青年走到轮椅旁,专注地抚摸了一会,随后坐了上去。
“小飞,你的心意我明白。”
“你不要把时间耗在我身上。”
“我已经成了这副样子……”
头顶的夜空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繁星,偶尔有鸟匆匆地飞过,划过一道模糊的黑影。
他边默念着台词,边抬头看着,渐渐也觉得累了。
出了片场后,他漫无目的地进了一片树林,坐在一块石头上冷静了很久,才渐渐恢复过来。随后他接到了副导的电话,对方知道他没大碍后松了口气,向他传达了霍凌的话。
霍凌让他注意休息,等到确定能够继续的时候再过去,否则只是浪费时间和人力,毫无意义。
这已经是相当大的包容。
他颓然地把手机关了机,就这样在树林里呆坐了很久。
荣寅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他知道,他自作主张减药就要承担相当的风险。只是他没想到,回馈会来得如此之快。
先前稳定的状态给了他一个极其真实的假象,让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健康,只要他足够努力和用心,工作就能像从前一样安稳顺遂。
反观现在,时间如金钱,分秒必争的拍摄计划,会等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