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昀感受到莫名的力量,抬头望了一下。
他站在“灶台”前,侧身清理着桌子。房梁上吊扇缓缓转动,灯光有一阵没一阵地在他头上切割,他的侧脸忽明忽暗,眉骨微隆,睫毛很长,鼻梁高挺,下颌的弧线有棱有角。
风扇鼓着风,吹着t恤粘在他后背上,勾勒出流畅的弧度。
还看着,陈樾忽转了眼眸,对上她的眼神。
彼此的眼睛在夜里都有些深静。
孟昀心里莫名一颤,迅速说:“我吃完了。”
她拿了碗要起身,陈樾说:“放着吧。早点休息。”
她就坐在原地没动,他过来收走了碗。
她又坐了一会儿,才忽然醒了一下,起身跨过门槛走入黑夜。她回屋上了阁楼,没开灯。
她盘腿坐在藤椅上,点了根烟,在黑暗中深吸一口,千回万转,再呼出来。
莫名其妙的,她想起坐在峡谷里,陈樾俯视着她,说:“我就说了,你走不回来的。”
想起她在摩托车后座,一头扎进他后背上。
天井里传来哗哗水声,孟昀悄声溜到窗边。陈樾蹲在台阶上洗碗,小狸猫蹲在他身旁,慢慢地摇了摇尾巴,喵呜喵呜地跟他交流。
他在光线和黑暗的交界处,小手臂上有一道流畅的线条阴影。
但她很快又想到乡村道路上那辆恶心的轿车,继而想起自己戒烟了的,立即摁灭了烟头,爬上床。
她翻来覆去的,心里堵得慌。她头发还没干透,只好再玩会儿手机。白天雅玲发微信问她有没有写新歌,说是公司去年新成立的女团要出专辑。孟昀没搭理她。
手机没什么好玩的,她百无聊赖登录了视频平台,没什么人留言,只有“阳光照在核桃树上”在昨天又给她投硬币了,还留言了一个“加油”的表情。
她随便翻翻,切换app去刷小视频了,刷着刷着就睡着了。
白天太累,次日闹钟也没把孟昀叫醒。她醒来时脑子不清醒,依稀觉得昨夜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却记不清晰。
上午八点半,她匆忙梳洗了赶去学校。
起初,她摸索出来的“学生教老师”的教学方法很有成效,她教的节拍与和音很快在校园传开。有次课间碰上刀校长,校长还夸她:“听学生们说,孟老师的课上得很好呀。”
可这教学方法持续不到一周就出现瓶颈——学生们没有更多更好的歌来教孟昀了。这种方法只能让学生们参与到课堂里,弊端却是本末倒置。问题的根源在于她是老师,可她没办法给学生更多。
又到周末,孟昀想了一整天,没有结果。
陈樾整个周末都不在,李桐又跑来串门了。孟昀跟她在天井里打了个照面。
李桐从山民那儿买了一兜鹰嘴桃,拿来给柏树吃,但柏树不在。她也不失望,既来之则安之地拿了把小刀坐在石阶上,从网兜里摸出一颗,拧开水龙头冲一冲,转着圈儿削皮,削干净了咬一大口,觉得美味,还满意地点点头。
她见了孟昀,招呼:“过来吃桃子。”
孟昀过去坐下,李桐递给她一颗。
“谢谢。”
李桐又给自己削。
孟昀看一眼背后紧锁的门板,说:“陈樾跟柏树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一早上就不见人。”
“要么上山了,要么下村了。他忙死了,上上月架了十架风机,听说下一批又要来了。再说扶贫组搞了一年,项目到后程阶段了,更忙。他来这里一年,基本没回过家。”
孟昀问:“他家哪里的呀?”
“若阳啊,你不是他大学同学哈?”李桐问,“你们不聊天的呀?”
孟昀:“……”
她回想了下若阳县城,虽比不上地级市,却也热闹,城内还有古城。
孟昀决定证明一下自己跟他是实打实的同学,就说:“他不是很小就没有爸爸妈妈了吗,家里还有老人啊?”
“没了。有个奶奶,他初中的时候就没了。不回家也正常,反正家里没人。落在哪里就是哪里啰。”李桐削着桃子,说,“其实他祖籍不是云南呢。”
孟昀问:“哪里的?”
“那不知道了。我都是听柏树讲呢,他爷爷当兵过来的,爸爸是遗腹子。他没得一岁爸爸妈妈就没有了,奶奶带的。”
孟昀不知道该讲什么,吃完第二颗桃子了,说:“这桃子真甜,又脆。”
“蒙自鹰嘴桃,云南最好吃呢桃子。”李桐又削了颗给她,说,“陈樾也是怪了咯,女同学都长得好瞧呢。我第一次见着你,像是个仙女儿。”
孟昀听到了“都”字,暗问:“你见过他别的同学啊?”
“他呢研究生同学,你应该不认得。今年寒假呢时候,从上海找起过来。我瞧着她很是喜欢陈樾呢。”
“然后呢?”
“在宿舍跟我挤了两晚就走了。她跟我说,读书时候就喜欢陈樾啰,硬是追不到。她家里还蛮有钱呢。”
孟昀哼一声,说:“他这个木头,嘴巴笨笨的,居然还挺讨女生喜欢。”
李桐奇怪:“不笨呢。陈樾话是不多么,都讲在点子上。工作老是棒了,拉投资搞展示疏导学校呢娃娃,说呢很好呢。”
孟昀听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哦,他又搞风车又搞扶贫,跟同事交流跟乡亲沟通跟投资方协商跟志愿者协调,怎么可能嘴笨啊。这么看来,他就是没什么话跟她讲而已。他是不是觉得她是个不务正业的志愿者啊?对。他一定觉得她工作进行得很糟糕,对她很无语。
桃子吃多了,堵在了嗓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