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榆回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门,心中的天平渐渐倾向于魏柯的那一面。他觉得魏柯说的不错,每个人的难关都要自己去闯的,旁人帮不上忙。老k说得简单,但人心太复杂,他一腔热血地递出橄榄枝,看在王旭眼里是侮辱、是挑衅、是看不起他,谢榆能够理解,但心中不是滋味。
“今年的联赛就算了吧,俱乐部也知道不是你的错。接下去的两轮你自管自好好打,王旭就看他自己的造化。邹扬的话,不会再让他出场了。”
谢榆猛地抬起了头:“什么?!”
“他连续迟到三回,人家赞助商还能乐意?”陈院长说起邹扬就头痛,“为了挣钱连联赛都不放在眼里,自己把自己作死了,明年还有哪个队敢要他?”
“他前两次迟到,都只有十几二十分钟。虽然双倍扣时,但那两盘棋最终下得还不错,一盘获胜,一盘输了半子,说明他还是有水平的。”谢榆替他解释。
“有水平的大有人在。邹扬这个人,一看心思就不在棋盘上。小小年纪,就财迷得很。老蔡要是哪个月迟发一天工资,邹扬就冲到办公室跟他拼命。棋院的集训不参加,反而到处求人帮他多留意指导局、表演赛这种机会,每天下了课就行色匆匆地四处赶场子。围甲联赛一场3000块钱,一年打下来也就那么点收入,运气好拿了奖金还要全队分,也难怪他看不上眼。你就别替他瞎操心了。”陈院长意味深长道。
谢榆和邹扬接触过,虽然没有深交,但觉得邹扬不是唯利是图的人。邹扬即使做冲段教练,也是相当认真负责的,看得出来对围棋很热爱,经常提起一些小棋手来说“超纲”的内容,与其说是教学,不如说是乐在其中。谢榆想不到任何理由邹扬会对自己的棋道不上心。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我去找他了解了解。陈院长,赞助商那里,能不能通融通融?要说态度,我们那三将比邹扬还恶劣,屡屡借口赛程冲突,拒绝参赛。再说除了邹扬,另外一个替补水平越发不行。”
“诶,难为你这个队长这么替队伍着想。”陈院长十分欣慰,“赞助商那里,这个赛季应该暂时还不会中途解约。但是下个赛季怎么样,要看他接下来的表现。”
谢榆松了口气。
他脑子里回荡着老k那句“那你就去问啊”,鼓起勇气在微信上敲了敲邹扬:“你上次为什么迟到?”
邹扬很快就回复了:非常对不起拖累大家,棋院已经对我进行了处罚,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抱歉。
谢榆有点烦躁。明明当天忙着解释的,现在为什么破罐子破摔了?
然而他再追问的时候,弹回来的却是“邹扬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靠!
谢榆肺都气炸了,匆匆拦了辆计程车。一个小时以后,他站在了蔡文玉道场门前,撸起了袖子,气势汹汹地冲进门里。
邹扬刚上完课,推着他的破自行车要回医院,突然听见远远地传来一声“喂”。定睛一看,发现是“魏柯”,吓得蹬上车就跑。
谢榆一屁股坐上了他的后座,靠着两条长腿硬生生把自行车刹停了:“跑什么呀?刚还不是威风凛凛地把我拖黑了吗?”
“我没拖黑你,我只是删除好友。”邹扬严肃地纠正。
“我哪儿得罪你了?”谢榆两条胳膊一抱胸,气哼哼地问他。
邹扬红着脸不说话。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被联赛除名了!”谢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邹扬一愣,然后垂下了脑袋:“我不打了。”
“你不打了你干嘛呀?”谢榆看了看表,又看看不远处的对决室,“我说这节课不该是你上的吧?你又带了个班,还是帮人代课了?”
见邹扬沉默不语,谢榆火冒三丈:“没时间打比赛,倒是有时间多挣几个钱,你掉钱眼里了吧?”
邹扬反驳道:“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棋院领导让王旭退役去当教练,王旭直接就翻脸,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行了。他今年三十岁,尚且还有野心,你呢,你多大!但凡有点追求的棋手,都一门心思扑在棋盘上想出成绩;只有那些在棋道上没什么追求、考上职业资格就为了圈钱的人,才会冲着冲段教练去。你知道陈院长怎么评价你的么?财迷!”
邹扬猛地抬起了头,眼圈迅速地憋红了,神情中满是委屈和受伤,最后又化为了熊熊的怒火:“对,钱在你眼里确实不算什么。你世界冠军拿了一个又一个,光奖金就能在三环买房。我们水平烂的人下不赢你,不配谈什么梦想,可我们也得吃饭啊!我凭我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赚钱,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他把谢榆往外一推,重重蹬了几脚自行车,绝尘而去。
谢榆被他推搡得倒退几步,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直到他跑得看不见了,才郁闷地插着裤兜晃回了宿舍。
谢榆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那天老k的一席话,却也让他想为别人做点什么。他知道自己能重回棋坛,少不得魏柯和程延清的帮扶和助力。魏柯就不用说了,自家兄弟;程延清却是一个私下里跟“魏柯”没有交情的人,能被他拙劣的谎言感动到哭并伸出援手,让他心里很熨帖。
可能因为同样是棋手,前进路上会遇到的坎都差不多,互相之间很能理解与体谅。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他拥有魏柯、拥有程延清一样,得到良师益友,那会少碰很多壁,少走许多弯路。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的体贴却是别人的□□。王旭觉得他耀武扬威,邹扬则怪他挡了财路。
谢榆一颗拳拳之心四处碰壁,有多郁闷就不用说了。
他在宿舍里顾自坐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对床的被褥被洗劫一空,变成了张空床板。原木光裸在空气里,说不出地冷清。再环顾四周,程延清的生活用品都消失了。
程延清是个大少爷,生活质量很讲究。搬来这里住的时候,整个宿舍几乎全是他的东西,衣服鞋子古龙水,音箱台灯剃须刀,遭受了谢榆、叶明远的集体抵制。杨小鱼虽然不敢说什么,却联名附议。程延清依旧我行我素,大方地表示你们一起用就完了呗。当日的情形历历在目,现在看来却恍如隔世。
近段日子谢榆四处比赛,和程延清联络渐少。他翻了一下两人的聊天记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程延清开始不主动联系他了;后来更是从秒回变成了渺无音讯。原来他只是以为程延清也在忙着比赛,现在想想,在他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两人的关系倒退到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行行行都滚滚滚!”谢榆把手机一丢,掀起被子闷住了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