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1
佐世保军港-拉森号导弹驱逐舰
11:30
幽闭是一种极其残忍的心理刑罚,一般的人在失去自由三个小时之后就会变得抓狂,他们先是产生幻觉,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一样,东张西望不停的来回走动,想要寻找自认为存在的一切可以出逃的管道、孔洞甚者是缝隙。当发现这一切的努力都毫无收获时,他们就会踢门撞墙甚至摔打东西,意欲引起外边人的注意。而当这一切努力的结果,证明了他的希望全落空的时候,大脑便开始逐渐恢复清醒了,他们筋疲力尽的龟缩在角落里,眼神中现出惊恐绝望的神色,有的人开始低声哭泣,有的则会发出诡异的笑声来。
每当到了这个时候,便是他们的心理最为脆弱的时刻,任何一个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人都会被当做是自己救命的稻草,若是此时进行讯问的话,他们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哪怕是最私密、最难堪的部分也不隐瞒。当然,这只是针对一般人而言的,至于从事特情工作的人员就另当别论了,他们经受过特殊的训练,承受痛苦的域值被大大的提高了,这样的人已经学会了如何调动身上的所有资源,去抵抗肉体和精神上的入侵,直到骗过那些神经和意志都坚强不过自己的讯问者。
通常这是一场智慧和耐力的较量,被讯问者的毅力和体力都面临着严峻的考验,这是他们首先需要面对的问题,只有巩固住了防线才能抓住机会反击,所以防守是关键。而对于讯问者来说呢,心态和情绪的控制是他们手里的一柄双刃剑,使用得当可以将对手逼向绝境,但如果运用失措的话,它将成为对手逆转局势时的一场东风或者及时雨。
瑞已经在密不透风的底舱里禁闭了七个小时,这期间,他始终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动也不动一下,就好像一个修行者已经参禅入定了一样,虽然躯壳还在但灵魂却已游离出了体外。只见他微微收紧下颌,沉肩坠肘含胸松胯,臀和大腿底部虚坐在椅面上,两条腿好像扎根泥土的树根一样牢靠。瑞的神情看上去平静而安详,他双眼微合睫毛一眨不眨,表明他此时的意念已被源自内心的一股超然力量所把定,心灵纯净得犹如宇宙太空一样。
如果不是按照母亲所授之法稳神定心的自我调息,此刻的瑞必定也会头脑昏昏狼狈不堪的,就算他定力足够,怎奈身处这样一个封闭而龌龊的铁盒子当中,光线暗淡空气污浊,加之船体经常轻微的摇晃,时间一久真有作呕的感觉。瑞把定心绪站稳桩脚,任凭舱内弥漫着难闻的机油味,也不管面前的餐盘内那份飘散着香味的工作餐,只管沉了心念,一门心思的闭关自守起来。
自从那平头警探在黑衣人的授意之下离开舱室之后,直到现在就再也没有一个人来打扰过他,除了偶尔从舱顶传来宪兵巡逻的脚步声以外,狭小的舱内始终是死一般的寂静。此前一个小小的念头触动了瑞的灵魂城堡,他的心理防线一时出现过松动的迹象,这让一直都是信心满满的瑞又一度变得焦虑起来。
原来,经过细细的梳理和分析之后,瑞发现中情局对此次航母猎情行动早有察觉,他们甚至直接派遣特工,全程跟随着自己所在的“拉森”号驱逐舰远赴佐世保军港。这当然不能被简单的理解为是一种巧合。虽然他们对计划的详细内容还不甚了解,因为那样一来自己也就不会侥幸成功了,但是,至少可以推断出他们已经窥探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因此,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母亲那边出了纰漏!
瑞做了好大的努力才使自己重新稳住了阵脚,他暗自庆幸,那一刻如果不是“平头”过于鲁莽,如果不是那个黑衣人过于谨慎,如果不是自己及时的收敛了心绪,那么,自己很可能就会在对方的一路穷追猛打之下溃散了防线。现在想起,瑞仍能感觉到“平头”那恶狠狠的目光穿透皮肉,燎灼心肺的感觉。他想,那个留着平头的家伙审起人来可比他的老板还要凶狠,不过,反过来也证明了他的心智略微简单,就像他审讯时的手段一样,除了喊…呵呵!还是喊。
瑞在船体一阵轻微的摇晃之后,缓缓的从沉敛的心境当中醒来。他慢慢睁开眼睛,收了架势在椅面上落座,再将十指交叉环绕在脑后,身体在水手椅上仰面躺下,让躯干得到了暂时的舒展,头脑也逐渐回复到现实中来。他的目光越过手臂直落在头顶上方低矮的舱板上,那里锈迹斑驳,在昏黑的光线下更是显得坑洼不平,就象是布满了陨石坑的月球表面一样。瑞觉得自己仿佛飘浮在漆黑的宇宙中,思绪也似失去了动力的飞行器在漫无边际的时空里穿行,激起的回忆星星点点洒落尘埃…
瑞.林奇的儿时生活简单而快乐,家住在港岛新界内陆的濒海山地,攀岩潜水享尽顽皮。善良的养父母勤劳朴实,不仅给了他短暂而幸福的童年,还教会了他拳脚凌厉的咏春拳。直到有一天,一个端庄典雅漂亮和善的女人前来拜访,他才知道自己有一个美丽而卓越的母亲。
告别了纯朴的乡间生活,瑞只身来到美国。此后,求学和从军的道路都是在母亲的指引下一路走过来的,其间母子除了聚少离多之外,他从未间断过学习各种特情工作的技法,最终他从母亲那里学到了全部特工的专业技能。
一想起母亲,瑞的心潮涌动起来,他挺身坐起双肘支在桌面上,手托双腮埋下头来。一只温润的碧玉从领口滑落出来,它被一根红色的绒绳吊在颈上,悠悠的来回晃动,发出深绿色的幽光。
这块玉饰名为“和氏璧玉”,它虽出身卑微却进阶高贵,曾权倾一时又沦落凡尘,因此留下了一个旷世谜团和一段千古传奇。
相传楚国人卞和得一璞玉,献与楚王,楚王不识,惩戒了卞和。遭刑失去双脚的卞和却始终不弃,历经三代楚王之后,终使美玉得见天日,赐名“和氏璧”,天下视为珍宝。后因楚王求婚,将璧传至赵国,秦王得知垂涎美玉,强索不成,竟以十五城相换,亦未能如愿,直到秦国灭了赵国之后方得美玉。赢政平定天下、统一四海,自称始皇帝。李斯篆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刻于“和氏璧”上,成为传国玉玺。再后来,刘邦兵进咸阳,子婴跪献玉玺请降,于是秦灭汉兴。至西汉末年,外戚王莽篡权逼宫,索要玉玺,太后怒而掷玺于地,破其一角。后工匠以黄金补之,又传承千年国运,而残片却流落民间。正是这一小块碎玉几经磨砺成饰,名为“和氏璧玉”。
林瑞,代号“璧玉”的总参特工,“蓝海之心”小组的最后一名成员,此刻正独力面对着他人生之中的第一次严峻考验。
当年母亲送这玉饰给瑞的时候适逢他从军校毕业加入海军,母亲告诉她“心、月、币、玉”构成了一个特别的工作小组,作为小组的一员,一定要隐忍养晦、殚精竭虑、忠诚职守,报效国家,瑞将一切都谨记于心。两年之后,已是舰长室战情参谋的海军少尉瑞.林奇,在“蓝海之心”的主管特工秦雅的直接指挥下,终于获得了一套完整的航母技术资料,并且成功的发送了出去。
“蓝海之心”现在怎样?数据接收是否顺利?眼前的复杂局面应该如何应对?
瑞从母亲那里继承了深沉内敛的性格,又跟随母亲养成了干练果决的风格,正如萨默舰长评价的,瑞的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和超人胆识,这是对他在发现不明潜艇跟踪时果断拉响战情警报所做的赞誉。
瑞不由得想,如果是母亲,她在面对这种局面的时候会如何应对呢?此刻的瑞深深感到,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母亲的帮助,虽然,在从小到大的成长历程中,他所走过的每一步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才完成的,然而在他的内心里,母亲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身边。瑞从来没有回到过祖国,母亲就是祖国的化身,忠诚于祖国的信仰在他对母亲的爱中得到了真实的体现。
“瑞,你要学会跳出现有局面的束缚,从旁观者的角度去分析问题,那样才不会一叶障目。”
这是母亲在儿子面临挫折的时候给予的忠告,瑞想,那么怎样才能做到旁观者清呢?
“要善于交流,瑞,从别人的意见当中你能发现很多被自己忽视的细节,那些往往是可以用来作为自保,甚至重创对手的有力武器。”
瑞不由得细细回味起母亲话中的含义,他心绪沉重的想,眼下自己深陷囹圄,又有谁可以进行交流呢?
瑞向上伸展开双臂,挺直了躯干,左右摆动了两下头部,颈椎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思绪也随着身体的舒展而弥散开来。
他们还要关我多久?嗯!必须在他们找到直接的证据之前有所行动,对,先找个人来谈一谈,看看从他那里能否了解到更多的情况。
想到这里的时候,瑞的眼前忽然闪现出一个魁梧的身影来,对,就找他!
瑞拿定了主意,随即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了舱门口。现在,他决定要主动采取行动了。他想,必须尽快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一点对绝地反击至关重要。
瑞用力的拍打着舱门,舱门发出沉闷的怦怦声,一个头戴白色bp标志头盔的宪兵出现在了圆形的窗口,瑞大声地说道:
“我要求见萨默舰长,我有话要讲,立刻!马上!”
受到太平洋方向潮涌的影响,原本齐刷刷停泊在佐世保军港内的各型舰船,此刻已经歪七扭八的失去了整齐的阵列,它们就像是一窝挤在母犬身边的小崽儿一样,头腚相对首尾比邻的龟缩在避风港里,本来平静宽阔的港湾此刻却显得异常凌乱和拥挤不堪。
佩奇.波特兰顶着强烈的海风,沿着摇摇晃晃的甲板朝舰首走去,正在休假之中的水兵们早已登岸消遣去了,偌大的军舰上面此刻显得空空荡荡的,前后左右看不到一个人影。“牛仔”佩奇.波特兰在前主炮位的防护装甲旁站下身,弧形的炮塔围挡刚好为他挡住了强劲的海风,他终于替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地方,在这里他可以大声的打一通电话了。
“你的中国之行感觉怎样?john.是否如我所言,不虚此行呢?”
身材高大的佩奇.波特兰背靠在厚厚的炮塔装甲上,佝偻着身子躲避着从头顶上方吹过的风,他把手机塞进风衣领里,紧扣在腮帮子上,嘴里还不时的吸溜着凉气,就好像牙疼一样。海风不时的撩动着他灰白色的头发,像鸟儿头上随风拂动的羽毛一样,紧束着腰带的风衣也时不时的鼓动起来,远远看去就更像是一只栖落在甲板上暂时歇脚的大鸟了。
“我们的小天使还好吧,她的东方血统或许比你更容易适应那里的风土人情,毕竟她是中国人嘛!”
说完这句话“牛仔”快速的替换下持机的左手,伸展长臂露出腕上的雷达金表,然后转过身来避开了海面上折射出的刺目的阳光,迅速的看了眼时间,嘴上却一刻不停的继续说道:
“到了这般时候,我想…你的这次旅行应该有些效果了,john.你知道这不是一次纯粹的假期,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应该是趟公差,虽然事先我没有向你交代得那么清楚,但是,对此你应该心知肚明的。
“牛仔”佩奇.波特兰的话讲得半明半暗的,虽然他的所有越洋电话都会通过中情局控制的一个中继站进行过滤,任何监听到这些电话的人,他们所听到的和查到的结果都与“牛仔”本人无关,他们有可能是从爪哇、比绍尔群岛或是什么不知名的地点的某个老人甚至是女人讲话的声音,据此他们是无从查证到有关打这通电话的人的具体特征的,自然也无法搜寻到他的具体位置,但佩奇.波特兰还是很谨慎的没有完全把话挑明,他这样做当然都是为了宋江的安全。
“等完成了此次任务我才能准你的度假申请,那时候你可以选择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费用由局里买单。”
“牛仔”佩奇.波特兰将手机重新交还到左手,然后将右手插进他黑色风衣的口袋里,这是职业特工养成的习惯,总是要使自己的主动手保持在闲置状态,因为它不是用来做其他闲杂事项的,而是专门用来持枪的,要知道谍海凶险从来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风平浪静,哪怕是在自家的驱逐舰上。
“百分之百的按照老爹的计划办,他在那里生活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所以他比你更了解当地的情况,这有助于我们出奇制胜。关于这一点你勿需多言,尽管照办就是了,记住,中国有句老话,叫作强龙不压地头蛇!”
显然电话另一头的宋江对这一安排颇有微词,但佩奇.波特兰没给自己的下属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他斩钉截铁的话语彻底的打击了宋江骄横的气焰,也让他明白,此次行动当中他不过是个配角,万不可因为争强好胜而坏了大事。
“牛仔”佩奇.波特兰如此坚决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其中不乏有他对宋江那二百五天性素有了解的原故,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对“老爹”的倚重已经超越了常人。“老爹”是他一手造就的神,二人之间有种传神的默契,所以,交给“老爹”办的事就“如朕亲临”一般的踏实,这一点是宋江无论如何也无法超越的。话虽说得生硬,但佩奇也不白了宋江,他许愿的免费假期是绝对会兑现的,这便是人们常说的恩威并施。
“要给我们的盟友施加点压力,john.听说过‘响鼓要用重锤’这句话吗?这是中国人说的,关于这一点…我猜你是很有办法的。前一阶段,我们的日本朋友做事很不利,他们险些搞砸了这次行动,这些过了气的武士,脑子里还是他妈的一根筋,大约是吃了太多生鱼片的缘故吧!有些粗活就交给他们做吧!刚好你有洁癖,嘿!免得脏了你的手。”
“牛仔”佩奇.波特兰戏谑的一笑,稍微的挖苦了一下宋江,他想借此试探一下对方的情绪,唯恐自己眼见不到而忽略了那个家伙滋长不满的情绪。这时,听筒了传回了宋江意味深长的笑声,这表明了他不仅听懂老板的意图,更深知“牛仔”的一片苦心。佩奇听了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于是,他不露声色的继续转向了正题。
“眼下,我迫切想要知道他们这次猎情行动的情报来源,为此“老爹”也会采取更为有力的行动,而今看来,他们已经是阵脚大乱,如果能够再逼迫他们仓促应战的话,必获大胜。现在,我们彼此双方的手上都握着对方的底牌,我的底牌就拿在你的手上,john.好好的利用你手里的牌,尽快替我摸清他们猎取情报的渠道,哪怕是一些线索也可以。”
“牛仔”佩奇.波特兰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左右环顾四下里张望着,他不希望自己私下里说的话给哪个愣头愣脑经过自己身边的水兵听到。恰巧,他的目光与顶着风正迎面朝他走来的贺海相遇了,那家伙的平头给风吹得根根直立。看着“平头”两手上举着两杯纸封的咖啡,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一头齐刷刷的黑发沐浴在正午灿烂的阳光里,佩奇.波特兰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助手的平头和宋江的满头白色短发做了回比较。
“请你一定要替我拿好你手里的那张底牌,john.那可是一剂猛药啊!它会产生非常离奇的效果,对此,你要有必要的心理准备。”
“牛仔”佩奇.波特兰说着伸手打了一个响指,招呼远远站下的“平头”贺海走过来,同时对着话筒另一边的宋江说道:
“代我问候我们的朋友佩珀.盖伊先生,感谢他发达的经济触角为我们共同的事业铺平了道路。好啦!就到这里吧!随时和我联系。”
佩奇.波特兰挂断了电话,伸手接过平头特工递过来的还冒着热气的咖啡,看了贺海一眼,悠悠的说道:
“你可以尝试着把头发染成红色。”
“您说什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