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
海滨大道
13:20
一路驱车往东,没过多久太阳就被追到了脑瓜顶,再有一会儿,就该轮到汽车追着影子跑了。公路两侧白花花的空地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只能把目光躲到脚下这条平坦而宽敞的公路上,想象中把它当成是翁中堂“一笔虎”字的收尾,一门心思的跟到尽头。
正午前后的二个小时,是阳光照度最均匀的时候,却也是色彩最单调的时候,到处是刺眼的光线,只有明没有暗,大地就好像是被打磨平了表面,越是光泽就越是缺少层次感,人在上面,分不清高低深浅远近长短。
在写字间里坐久了的人,出了门都会有短暂的晕眩,除去颈椎造成脑供血不足的原因外,室外骤然拉伸的景深也会让人产生悬空的感觉,好似眼睛的成像比例发生了错乱,一时迷失了方向感。
但是,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拿来当做借口,就算是扯上太阳黑子爆炸,地球臭氧层扩散也没用,该犯糗的时候就得承受,谁管你是用女友的胸罩,还是拿情人的丁字裤来遮丑!腾贤此刻就有这样的感受,他感到自己的头皮有点发麻,眼眶以上热乎乎的,那不是由于太阳的烘烤,而是因为,枪口。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牢牢地锁定在了瞄准镜的十字缺口。
腾贤注意到那点闪光已经有一会儿了,跟车窗外的一片光芒比起来,它显得怯怯的,像行窃之前小偷的眼神一样,飘忽躲闪。它来自远处一座废弃水塔的上端。水塔孤零零的,既像是拆迁还原地貌时留下的一小段尾巴,又像是萌生新气象之前持续的雄起。总之,它是远近方圆二公里范围内的唯一制高点,从那里可以监视到这条公路的最远端。
起初,腾贤以为那是水塔上某扇玻璃窗子发出的跳闪,但是,随着他的切诺基以八十麦的车速往前赶,十秒之后他仍然能够看见那点亮光不停的在闪。腾贤的心不由得一紧,他知道一定是有一小片反光的镜片在跟着自己走,那…会是什么呢?
阳光照耀着大地,阳光也反映着一切。腾贤的脑海里现出的是一只汗津津的手,正把食指轻轻的搭在平滑微曲的扳机上,在它控制的击发锤下,一粒经过了特殊处理后的子弹正蓄势待发,经过仔细打磨后的弹头带有薄而脆的表层,当它高速旋转着穿过细密的膛线时,摩擦产生的热量将会使弹丸的前凸外层变得更加柔软,在它突入人体之后,阻力会迫使弹丸炸裂开来,瞬间变成无数个细小的金属颗粒,伤口会因此扩大好几倍,骨骼也将随之被撕裂,若是子弹直接命中头部的话,那结果就只有一个,爆头!
腾贤把定舵轮,方向不改车速依旧,脸色不变心跳平稳,但是,汗水却已经从他的鼻洼鬓角渗了出来,涔涔的挂在脸上。腾贤知道,高倍数的瞄准镜里清晰的映着自己的脸,枪手甚至能够分辨出自己的胡须刮得是否干净。于是他想,此刻,远在两公里之外,距离射击精度的峰值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停车还来得及!
大约只是那么一闪念,腾贤便觉得自己的脸在隐隐发烫,不由得羞惭满眼。他确信,那枪手一定从瞄准镜中看到了自己的怯懦,立时血往上撞,一个念头即刻涌上了心头。腾贤脚下一加力,切诺基猛地往前一冲,速度瞬间提到了一百,跟着,他猛打舵轮,切诺基像一头受惊的公牛,车头一低忽的冲下了路基。
切诺基沿着直线笔直的朝着一公里外的那座水塔冲去,松软干燥的土地颠簸起伏,降低了速度,却扬起了一路的烟尘。藤贤决定直扑水塔而去,他要查清那个闪烁其间的鬼祟光亮来。
这一举动显得腾贤莽撞了,却也是万般无奈。如果他在狙击手射击精度的峰值域外就停下来,风险系数会降低很多,这是一般人的自然反应,腾贤也不例外。有谁在面对迎面而来的子弹时能不下意识的闪躲呢?但腾贤仅仅让这一念头稍稍冒了点头,便将它扼杀在摇篮里了。腾贤不会停下来,并非他不惧危险,而是他不能放弃面前出现的任何疑点。
他如果不选择一条最短的直线距离直冲过去的话,那么,暴露在对方枪口下的时间就太长了。滕贤无法忍受给人用枪指着的感觉,他想,既然长痛不如短痛,那就给你个机会,如果你不能杀死我,那就放下长枪,准备面对面地较量吧!
腾贤此番举动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借助土地地表的颠簸和飞天扬起的烟尘掩护自己。其实,在这样短的距离内,狙击手也只有射击一次的机会。面对起伏的车辆和狂舞的尘土,要想一枪命中,却也有运气的因素在里面。腾贤不相信邪能侵正,所以,他宁愿甘领一枪也要查个明白。于是,腾贤尽量伏下身子,死命踏下油门,切诺基像疯了一样冲了过去。
在全力加速的情况下,切诺基的引擎声响颇大,加上在车轮快速的碾压,细小的碎石和粗大的土疙瘩迸溅起来,不时地击打在车厢和底盘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噪音声起盖过了一切。
有那么一声响动,微弱的有如一粒砂,不知落在了车厢的哪个位置上,但腾贤却听出了其中的力道。他猜想那是相当于一颗蚕豆粒大小的硬家伙打在了车厢的外壳上。腾贤猜想,或许,自己真的侥幸躲过了一枪。
算一算,当切诺基以百公里时速,急速冲过一公里多一点的距离,来到水塔之下的时候,这能过去多大会儿的工夫?可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一切都却出乎意料的恢复了正常。
腾贤持枪跳下车来,他把身体掩在车身的后面,探头朝着水塔的门口望了望,他看见了一条狗趴在门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见了生人过来,象征性的叫了一二声,见了腾贤指向地面的手势,于是老实巴交的趴在了地上,现出一付爱搭不理的模样。
腾贤仰头朝塔顶上看了看,光溜溜的塔身上面碱化的非常严重,现出大圈小圈的斑斑驳驳。在塔的最上端果然有一扇不大的窗口,光秃秃的什么也看不见。腾贤咬牙扣开了枪机的保险,慢慢转过车身,然后快走几步贴在了塔身。他侧耳听了听水塔的里面,只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塔的底层传来,像是丢弃重物的声响。腾贤深吸了一口气,迅即闪身来到门口,枪口平端扫视着全场。
他只看见了一个老人的背影,就见他一身邋遢的工装坐在地上,正往几只大木箱里收拾筑路用的各种工具,铁器相碰发出铿锵的声响来,对于身后来人不理不睬,显然是耳朵背得厉害。腾贤迅速的引枪向上,就见一架锈迹斑斑的铁梯沿墙而上,直通塔的上端,从里面看那扇小窗口也是光秃秃空荡荡,此外,就再没有其他人的影子了。
腾贤没有打扰老人,他迅速的出了塔门,绕着水塔转了一圈,只见四周空空荡荡,远近连个人影也没有,再低下头来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竟然连个车辙印迹都没发现。怪事!腾贤不解,难道?是自己神经过敏吗?刚才,明明看见那水塔的上边闪着光亮…怎么突然就…难道,那老人?
腾贤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的一闪,即刻转身回到了水塔的门前,但那眼前的情景却让滕贤即刻减轻了疑念。大约是觉得累了,抑或是听到点动静,总之,那老人已然蹲在了水塔的门口上,手里掐着一支烟,卷毛的金狮犬此刻也挪了窝,转而温顺的伏在了那老人的身边。腾贤当即想到,这狗与这老人如此相熟,当不是生人能够装得了的。于是,大声地问道:
“大爷,有没有看见什么人,从这旁边经过?”
那老人照旧抽着自己的烟,时不时地轻拂几下金狮犬,对他身后走来的腾贤睬也不睬。腾贤再走几步,接着大声地问道:
“大爷,有没有见过什么生人呐!”
可能是腾贤考的太近的缘故,这一次,那狗有了反应。就见金狮犬撑起两条前腿想要站立起来,这时,才见那老人伸出手来,轻轻的拍了拍那狗的脑门儿,金毛立时安静下来,它用长长的舌头舔了舔老人的手,很有滋味的吧嗒吧嗒嘴,不想却从老人的手心里粘下块碎纸片来,粘粘的使劲甩动着。老人的动作很迟缓,他慢慢的扭过头来,昏噩的眼神里飘散着疑惑的光。他摇了摇头问道:“你找谁呀?”
腾贤耐住性子,接着问道:“大爷,有没有什么生人从这经过啊!”
老人慢慢的点了点头,腾贤的心中一喜,连忙追问道:“何时,去了哪里?”
老人猛吸了几口烟蒂,这才慢吞吞的说道:“这大半天,我就见过你。”废话随着烟雾在腾贤得眼前散去。就见那老人丢了烟蒂,慢吞吞的站起身,脚步蹒跚的又朝着水塔里走去,继续费力的收拾起那些零散的工具来。
此时,那狗也无聊的跑开了,那一小片粘粘的纸片又粘到了它的腮帮子上,秋季无聊的金狮不停的甩头疯跑,自己哄自己玩儿去了。腾贤无奈,他看了眼老人矮小瘦弱的背影,心里极度的沮丧。不是因为老人的冷淡和糊涂,而是因为自己的误判所致。想想自己刚才发疯般的疾驰,犹如唐吉坷德大战风车般的滑稽,腾贤的心情不由得陷入到一阵失落中去,他想,这种状态可不是大战之前该有的呀!
切诺基长吼了几声,一路烟尘的往东开去了。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影,那老人轻松的站起身,随手脱下了老队长的那身工装,丢在了角落里的一支大木桶上,露出他一身紧衬得劲装来。在他低矮瘦小的身影后面,那只圆木桶里的一堆破旧棉被下面,老队长的尸体已经僵硬了。
萨沙.马维夫,这个像猴子一样灵巧的杀手似是专为射击而生的,但除了操枪之外,他那近乎发育不良的身材几乎无力抗击任何打击。所以,当人高马大的腾贤出现在他身后的时候,他自知毫无取胜的可能,于是,他只得眼巴巴地看着猎物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但是,他趁着腾贤转到塔身背面查勘踪迹的工夫,却将一枚微型的定时炸弹粘在了切诺基的底盘上,二十分钟之后,已经离开足够远的切诺基将被炸上天,而他受命于麦平安想要除去的目标,也将在外省的地界被上炸成一堆碎片。
海滨度假区 海景别墅
一双黑色的薄底快靴无声的踏上了别墅门前那用釉面细条瓷砖铺就的台阶,来人也仅仅是稍微站了站便毫不犹豫的揿响了门铃。接着,那双用头层柔软牛皮做面,牛津模压成底的短靴便闪身躲在了门廊的一侧,夹在两条秀腿之间的双手紧握着一支加长版的格洛克17型全自动手枪。
叮咚!门铃响过了很久,却不见有人出来开门。梅尔躲在门廊的边上,朝着台阶下街道边上一脸庄重神情的钱放摆了下头,示意他绕到后面去瞧一瞧。钱放很大度的笑了笑,他接受了年轻助手的命令,转身朝着街道转角处走去。这时,梅尔的目光停留在了街对面的另外一套别墅的门前,一个念头突然涌现出来,这让一直都是信心百倍的梅尔,莫名的从心里生起一阵恐慌来。
是的,在下意识当中,她似乎从对面的那家别墅门前的氛围里,感受到了某种威胁,虽然她看不见那扇考究的防撬门后都藏着些什么,但她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是在不经意间,完全暴露在了这座别墅的正面。如果,此刻敌人从那里发起攻击,自己将被弹雨射得体无完肤。
在海滨大道的谋杀现场送走了陈墨之后,国安部特勤处的特工“戏骨”钱放和“卡通”梅尔,又等来了t市警局的刑警,他们将现场叫给了t市警局的办案人员,便一路沿着海滨大道往前追来。此前,他们调用了国安部所属的卫星资料,从“北斗”的即时监控成像中他们发现,在总参特工陈墨赶到之前,就在小崔的厢货车前,还停靠着一辆桑坦纳3000。从厢货车里下来的两个人,架起了倒身在地的另外一个人,三个人一道上了前面的那辆桑塔纳3000,并且沿着海滨大道一路狂奔而去。
在路上,梅尔调用了交通监控图像发现,那辆桑塔纳3000的车牌照表明,它属于t市警局局长叶满。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梅尔和钱放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可就复杂啦!小梅。警界高官牵涉到谋杀案中,这可是非常少见呐!而且,那被害人与重点科研所的邮件炸弹还有牵连,照此推断…”
一边驾车一边分析的钱放的话才说了一半,梅尔那边便收到了国安部技术人员的进一步分析。分析结果表明,厢货车外的那个人被确认就是叶满,他在倒地之前曾朝着小型厢货车里开过一枪,而他自己显然也被车里射出的子弹击中了。
“这图像能证明叶满他…还活着吗?”
梅尔通过电话向国安部的技侦人询问,她想借此确认接下来的侦破方向。但技侦人员的答复并不十分肯定,毕竟那图像的分辨率以及角度等因素都不甚理想,所以,一时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来。梅尔禁不住自语道:
“如果叶满还活着的话,他一定是被那两个凶手绑架了。”
听了梅尔的分析,一直专心开车的钱放似乎另有想法,他有些犹豫的说道:
“很难这么早就下结论,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