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岳砺的话起了作用,应着他的话音,从他身后的角落里传来一阵窸窣声,但是,接下来一切重又归于平静。岳砺苦笑了一下,决定不再多言,他啪的一声熄灭了案上的台灯,然后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朝着房门走去。心下里嘟囔着:心宽的人就是好,哪里像我,娶了一个漂亮媳妇,不想就给束缚了手脚,不然的话,也该干出一番大事啦!
看着岳砺走出了房门,一个身影从角落里的破沙发上缓缓起身,健硕的身躯立时将房间挤压的得小了许多。就见他无声的来到了桌案前,轻轻的落了座,然后,将两只大手平铺在桌案上,稍后,翻开两掌沉静了片刻,接着,十指交叉往复的压了压,指关节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来。很快,他反手从腰后的皮套中抽出了那支幽光瓦蓝的“风暴”,跟着,随手又抖出一块柔软质密的鸡皮布平铺在桌案上。一切准备停当,这件杀人利器又到了该擦拭保养的时候了。
十五粒子弹排成两列立在稍远处,像仪仗兵一样的整齐,它们将近距离的观赏这个神圣的仪式。除此之外,“风暴”身体上的所有零部件全都摆放在了那块柔软的鸡皮布上,无一例外。擦拭的过程是极其精细的,没有哪个角落会被遗漏掉,枪身被密致纤维摩挲得极其光滑,就好像一条刚刚打上来的鱼一样,纤尘不挂,似乎一不留神就会从手中出溜出去。
陈墨对于“风暴”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对他自己,所以,他几乎是在闭着眼睛的状态下拆装这支枪的,他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这么做的,那就是在感觉安全的时候,否则,无论是他还是“风暴”都不会卸下武装的。由此可以看出,陈墨与岳砺的想法完全不同。
其实,就在刚才,岳砺将自己感受到的威胁同样的传递给了陈墨,他用铅笔敲击出来的讯号是陈墨能够读得懂的,但是,陈墨没有对此作出回应。他想:这是在警局的大楼里,就算再么乱,妖孽它也翻不了天,所以,陈墨坦然。事情往往是这样,心无所求,纵然身在风雨之舟也是安详的,既然心无旁骛,自然处之泰然。
陈墨全程注意到了窗外那人的来去过程,他推断那人的关注点应该是在证人浩志的身上,所以,完全不必因此而大惊小怪的,当然,并非是陈墨对于来自窗外的监视不够重视,而是觉得,既然有人想看,不妨就让他看个仔细,一个普通的证人笔录而已,本来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窗外的那人行事方法已经足够小气,如果屋里的人再作出过激的反应,那可真的是留足了笑柄。
显然,陈墨对人的了解远逊于对枪,这让他既能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却也暗藏着难以预料的风险。虽然,陈墨对此颇不以为然,但是,这无疑是他作为一名特情人员的天生短板。不过好在有慧眼识才的贵人给他机会,假以时日在实战中磨砺,相信这一点点的瑕疵是绝对可以得到改善的。
此刻,陈墨的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倦怠,几天来的连番鏖战,不仅累身而且累心,作为陡然空降到特战第一线的新人,陈墨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不仅情况不明而且敌我难辨。当第一轮的搏杀接近尾声的时候,较之初上阵时陈墨已然多了许多的灵性,他已然能够在纷乱的局面中保持一种冷静了。因为他知道,当迷雾重重的时候,有一种方法其实是最有效的,那就是以静制动。
所以,当岳砺通过铅笔敲击密码传递危险讯号的时候,他选择了按兵不动,若照先前他的习惯,怕是早就破窗而出了。现在的陈墨棱角仍在,却已经懂得收敛起来,乱象藏锋便是他成熟起来的明显标志。
重新组装起来的“风暴”仿佛精瘦了一些,掂在手里的时候感觉有些收缩,由此更增添了它的握实感。陈墨看着枪身上面折射出来的金属光泽,心里默默的叨念着: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情总的反击命令就要到了,是时候该你说话了。现在嘛!暂且养精蓄锐吧!
陈墨收了枪,身体在座椅上面挫了挫,让自己感觉更舒服一些,然后,双臂环抱在胸前,微微的合上了双眼,踏踏实实的打起了瞌睡来。
浩志垂头丧气的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头顶上当空而挂的一轮皓月出奇的明亮,给他的心头平添了一丝凄凉,一种有家难投有国难奔的苦涩涌了上来,占据了他的胸膛,浩志突然生出了一种想要痛饮一番的念头,这在他年轻的心里却还是头一次,这或许表明了这个“甲贺下忍者”正在逐渐的成熟起来。
然而,当这个想法一出的时候,即刻在他的眼前显现出的却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在沟壑纵横皱纹堆垒的层叠之中闪烁着一束狡黠的光,浩志在心里默念道:不错,正是这个人害死了栗原纯美!他曾经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一想到这些,浩志的大脑立时变得异常清醒,这个人是中情局的骨灰级特工,《无间十二谍》中的第五,绰号“老爹”的成名人物,可他怎么会吃里扒外的害了栗原小姐?我们远东特课的三人组不是在替中情局的行动杀伐屠戮吗?怎么到头来却要死在自己人的手上呢?
想到这里,浩志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以及栗原和藤田都只不过是台前表演的小丑,无论结局如何,死是唯一的结果。因为,在接受了远东特课的指派来华之前他们是签了生死状的,所以,中情局完全可以不顾他们的死活。再看眼下,这二明一暗的三人组中已经灭了二盏灯,剩下的这一秉烛火还能不能撑到天明也说不定。哦,中情局,远东特课,真他妈的,该死!
浩志在心里狠狠的咒骂了一句,但是,究竟骂的是谁他对自己也不敢挑明,然而,在那一刻,他心头上浮现的无疑是一个耄耋老人的名字,广濑真之。是的,就是这个《匿踪五窥首》中名列第五的尊者,由于他自己的无能,还累计了一干部众也跟着遭殃。浩志心中的怨恨陡然而升,他记起了数个小时之前,广濑突然现身t市机场时候的情景,那时候,他完全是可以带栗原离开的,因为那时候的栗原已经因为藤田的死而暴露了呀!但是,他非但没有那么做,反而…
浩志的心头涌动着一团怒火,甲贺忍者叛逆的个性在不安分的涌动,然而,他只能是想想而已,无论是忍者的悠久传统还是特情无间不成文的规定,对于叛逆者的惩罚都是一样的肯定。杀无赦!没有审判,不给机会说明。
浩志打了一个冷战,像是给一条无形的皮鞭狠狠的抽了一下,他从想象当中猛醒,心里盘算着,该把这里的情况向广濑先生汇报一下才好。是去是留全凭他的决定吧!想到这里的时候,浩志的眼朝着街道的两侧望去,他想先寻得一处网吧好通过网络联系上“甲贺上忍”广濑真之。然而,就在这时,嗡…衣兜内的手机发出了蜂鸣,浩志迟疑了一下,连忙掏出了手机,揿下了接听键问道:
“你…哪位?”
“浩志吗?我是柳川义辉。”
浩志的心头一凛,他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
“谁?你说你是…”
“柳川义辉。”
浩志的眼前嗡的一黑,跟着心头腾的一亮,他默默的重复着刚刚听到的声音,柳川?内阁情报室!哦,如雷贯耳的名字啊!怎么?竟然打到了自己的手机上!浩志意识到了,这是机遇在叩门,他想,命运的转变常常就在这一瞬之间,好好把握可以缔造前程无限!然而,浩志眼前的光芒尚未褪去,接下来的一句问候却又将他的眼睛打湿了。
“是…浩志嘛!”
“是,柳川先生,我是浩志啊!”
浩志忍住了泪水,哽咽的说着,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和蔼慈祥的面容来,那应该是他的父亲,在忍者家族中,父亲几乎就代表着一切。
“哦,我们的甲贺忍者,你…还好吧!”
“是,我还好,柳川先生。”
浩志觉得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就像是自己的父亲在讲话,虽然,他实际已经记不起有关父亲的一切了,但是他不想拒绝这种臆想继续的发展下去。
“遇到难处了?很想家了,是吧!”
“是,柳川先生,很想…”
浩志已经模糊了想象与现实间的距离,他主观上把这通对话定义为了父子之间的交流,那不仅是他的需要,同时,也是他的渴望。而电话里的那个声音也的的确确在扮演着父亲的角色。
“我保证你能够平安的回到家,但是,前提是要把事情做完,你不能给忍者丢脸。懂吗?浩志!”
“是,柳川先生,我不会…丢脸。”
浩志的眼中泪水已经在打转了,他感觉到一场及时雨就那么生动的打在了他的脸上,让他无法拒绝。
“呃,需要什么帮助吗?尽管讲出来,我会尽全力帮你的,浩志。”
“嗯,是的,柳川先生。我…要为栗原小姐报仇。”
浩志潸然泪下了,这是年轻的忍者在面对亲人的时候才会有的反应,为此,他掏出了自己心窝子里的话。但是,电话里的长者把他的境界升华了,就如同在他面前打开了扇窗,让久违了的阳光直射进了他的心里。
“不是为了栗原,浩志,你应该为忍者的尊严去复仇。”
“明白,柳川先生,为了忍者的尊严。”
现在,浩志丝毫也不怀疑,这就是上天的旨意,因为,电话中的那个人所说所讲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的愿望。因此,他乐于听命,并且毫不犹豫。这便是忍者。
“记住这个人的号码,他会告诉你,复仇的道路在哪里。”
“请问,这个人是…”
浩志在追问这句话的时候,掩不住心头的狂跳,他知道,往往是在这种时候,救世主的光芒下面,聚集着的是同样虔诚而有能为的人。
“听说过《四扇屏》吧?对了,这个人就是其中的“竹屏”管畅。”
浩志欣喜如狂,他当然听说过《四扇屏》,这四个人的名号就犹如武田信玄手下四大领主一样的让人心跳。于是,他诚心的谢道:
“多谢了,柳川先生。”
“不必,我不喜欢锦上添花,却总是雪中送炭,事成之后联络我吧!”
“是,柳川先生。万分…感激!”
挂断了电话,浩志的心头依然火热,同时,一个疑问也随之涌上了心头。内阁情报室的魔头,“相扑手”柳川义辉是如何了解到自己的境遇呢?照理说,他与广濑真之可谓是势同水火,他在此刻出手相帮…是得到了谁的消息呢?
想到这里,浩志的眼前浮现出了一支摇动着铅笔的手来,那哒哒…哒的声音重新又在浩志的耳畔回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