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劝诫高手的斯蒂夫言语上有一点点跑偏,他的诱导开始陷入失控的状态,瑞的心里怦然一动,斯蒂夫的话无意间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他暗压下心头的悸动,顺势接住话头,问道:
“您是说我们树敌太多、危机重重,先生?”
斯蒂夫的心里猛然一惊,他很后悔自己滔滔不绝的讲了许多不靠谱的话,这跟眼下需要解决的问题完全不相干嘛!于是,他赶忙弥补道:
“强者总是这样的,瑞,你有幸成为世界上最强的海军中的一员,你要好好的珍惜啊!”
斯蒂夫的话锋一转,很快便从抱怨当中自然而然的提炼出了一句循循善诱的话来,语向转化得不露痕迹,就像当初他是故意那么说的一样。由此看来,西方的心里学技法也在向着东方的思想工作方式悄然转化着,对于不善于心理战的萨默舰长而言,他的表现证明了,斯蒂夫.萨默舰长并非是一介有口无心的莽夫,否则,他又怎么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混了这么多年呢?虽然他还仅仅是个上校舰长。
斯蒂夫的转变让瑞打消了想跟他深入接触下去的念头,他知道走斯蒂夫这条路是行不通的,但是,萨默舰长刚才的这番话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提示,在复杂的背景条件下混合而成的阵营里面,同时嘈杂着的是各种不一样的声音,而其中必定有一种是可以被利用的,它超越了政治上的分歧以及军事上对立,却能在意识形态上取得了统一,这种情况多存在于…宗教领域。
瑞的大脑中灵感凸现,他接下来将要仔细思考的,就是如何给自己找出一条能够摆脱目前困境的突破口来。这应当是一种非常规性的手段,技术含量一定要高,并且,文化背景还要非常的浓厚,所以,不排除利用一下诡异的、奇幻的、甚至是玄灵再现的一切方法!冥冥之中一个汉字刺青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就像一道符咒从天而降,闪烁着神秘的光芒。啊!“惣”就是它,代表着神秘的“净土真宗教”。
就在瑞打开想象的闸门海阔天空的搜寻着奇思妙想的时候,他对面的舱门突然沉重的打开了,瑞一下子收住了自己信马由缰的驰骋,重新集中起精力来面对这新一轮突如其来的考验。他现在很想确认一下,在自己所能接触到的这些人当中,包括那两名守在门口的宪兵在内,究竟还有谁能够比这个人更能在自己脱困的计划里被加以利用!
随着舱外光线的侵入,“平头”贺海钻了进来,他的仪容显然是刚刚经过整理的,头发虽长却仍旧是根根直立着的,面色虽然有些浮肿但是两眼却是炯炯有神的。瑞迅速的做出了第一轮的判断:哦,这个家伙显然是做过了一番深刻的心理调整,睡眠也得到了适当的补充,目光沉着举止沉稳,看起来,他是有过充分准备的,怎么?摊牌的时刻就要到了吗?
贺海默不作声的站在了萨默舰长的身后,就像他每一次出现在瑞的身后一样,乍一看去,他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沉默恐悚,犹如幽灵附体了一样。但是,瑞在一瞥过后,却从他的眼神当中捕捉到一丝微小的变化,那是什么呢?瑞一时还猜不透个中的内情。
斯蒂夫知道,佩奇.波特兰留给自己会面的时间已经用完了,按照事先说好的约定,瑞.林奇中尉由此被正式移交给了中情局,这个年轻人的命运从此不再由他掌握了。斯蒂夫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算作是长官跟自己属下的告别,他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感愧疚,所以,他的眼神飘向了一侧,没有跟瑞再做直接的交流。
斯蒂夫的告别是复杂的,这不仅仅是与一个他所青睐的年轻军官的告别,也是跟他一生为之奋斗的梦想告别,更是跟他戎马倥愡漂泊半生的海军生涯告别。萨默舰长等不及被晋升为少将的那一天了,他决定就此退役了,他的游艇、鱼竿还有威士忌和金枪鱼都还在等着他呢!哦,这该死的长夜!斯蒂夫.萨默在心里沉沉的骂了一句,然后用力的站起身来,他低着头接受了瑞的军礼,默默的抬了抬手,在没带军帽的额头上碰了碰,黯然神伤的转身离去了。
对着舰长高大的背影,瑞保持着军礼的姿势,直到舱门被重新重重的关上,这才用力的落下了手臂,同时,他把目光转向了自己舱门一侧的中情局特工,“平头”贺海。此时,他发现这个曾经气焰嚣张飞扬跋扈的家伙,忽然多了那么一点点的老成持重,竟然默默的替瑞收拾起舱室内的杂物来。
要离开这里了?瑞的第一反应是本能的,如同囚禁中的小鸟渴望挣脱牢笼,自然而然的就会向往自由的天空。哦,不可能的!就算是要离开,也是从虎口到狼窝,绝非是摆脱桎梏那么轻松。瑞暗自嘲笑了自己一回,但心中的疑虑不觉间反而加重。那么,这个家伙的举动…可真的是让人想不通!
贺海一反常态低头不语整理着的只是舱内的几件笨重的器件,他把它们归置在了不大的舱室一边,腾出了方方正正的一大块空地来,大小已经能够摆得下一张麻将桌了。瑞满腹狐疑的观察着贺海的奇怪举动,心里不由得紧张的推测起他这番反常动作背后的初衷来。
瑞心想:难道,这表明他们要在这里搞一场三堂会审吗?还是说会有什么大人物将要光临呢?嗯!都不可能!借用海军驱逐舰的一间底舱进行的审讯,能上升到什么样的级别?这不过是那个大个子黑衣人又耍出的一个花招而已。放松,再放松,急躁紧张于事无补,再谈谈这个“平头”的底细如何,看看能不能从这个家伙的身上找出个突破的缺口来。
虽然,瑞在强自镇定自己的情绪,然而直觉告诉他,脱逃的机会越来越渺茫了,并且,唯一可能会被利用的机会就在眼前,如果不能尽快找到机会的话,时间可就所剩无几了。想到这里,他决定主动出击了。于是,瑞在贺海刚刚整理好的空地上来回的走了几步,轻轻的做了几下弹跳,想借此机会打开话匣子。不料,就在此刻,那个贺海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就老实呆着吧!兄弟,都死到临头了,还不让人消停一会儿?”
贺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瑞的心头怦然一动,哦?那个黑衣人果然要有所动作!难道,他想在拉森号上对我动粗吗?瑞到此刻恍然大悟:哦,原来“平头”收拾舱室打扫场地为的是给那个大个子做准备?瑞的心头猛的一震,立时血往上涌,随即染红了他的瞳孔。
“这谁也帮不了你,兄弟,你只能靠自己啦!”
贺海絮絮叨叨的把“兄弟”两个字挂在嘴边儿,若是放在几分钟之前还会让瑞感到温暖,但是换成这会儿却显得是那么的虚伪。瑞的两眼喷火两手不有自主的收拢成拳,他已经忍不住要先教训一下这个吃里扒外的同胞兄弟了。
“省省力气吧!如果你还想扛过这次魔鬼的盛宴,那就好好的保存体力吧!”
立时,瑞的心头火起,他把贺海的话认作是冷嘲热讽的虚情假意。其实,关于这所谓的“魔鬼的盛宴”,瑞是早有耳闻,更知道那是中情局惯用的臭名昭著的刑讯药品。哦,中情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泯灭人性,摧残肉体,丧尽天理,无所不用其极!可眼前的这个所谓同胞兄弟却在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不如,我现在就一掌劈了你,省得日后你再为患中华后人。
瑞的动作快似流星急如闪电,就见他一个塌身下腰亮出擒拿架势,跟着是猫窜鹰扑的步伐,眨眼间便绕到了贺海的身后,接着,使出一记螳螂捕蝉的出手快招,迅即擒住了贺海的左手腕,小臂顺势一绕将其反背在了他自己的身后,右手上已然抓住了贺海腰间的枪柄。
那是一支沉甸甸的“沙漠之鹰”,瑞抓在手里的时候不由得心中一动,暗忖:这家伙能用得动这支枪,可想他的腕力应该不弱,可为何,他竟然毫不抵御的就束手就擒了呢?念头一闪的当口,瑞的手便停在了枪柄之上没再动作,而就在这个时候,就见贺海将他腾空的右手高高举起,竟然一点反击的意思都没有。
瑞的眼光急闪,跟着心头就是一震,他在贺海裸露在外的右手腕上又看见了那个神秘的汉字刺青“惣”。瑞的心中禁不住叹道:哦,老兄,你这又是…何苦呢?瑞的念头一闪,随即明白了贺海眼中闪烁的竟然是恐惧,于是,他即刻洞悉了贺海的心思。
原来,“平头”贺海早已经知晓了瑞的结局,所以,他才放任这个可怜的同胞兄弟任性撒野。没有人能够受得起“撒旦的礼物”,上过“魔鬼的盛宴”的人非死即残,能够坚持到最后一道“菜”的都是世间少有的硬汉,而那个时刻过后你就该祈祷上天的悲怜了。如果你还活着,那可就是你人生的最大悲惨,因为,生不如死的感觉,没人愿意亲身体验。
瑞松开了握着枪柄的手,跟着放开了反臂遭擒的贺海,他踉跄了两步跌坐在了椅子里,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瑞不想让放弃了抵抗的贺海吃苦头,更不想夺枪蛮干拿着鸡蛋碰石头。因为身在驱逐舰的底舱,四周都是厚厚的装甲钢板,门外还有荷枪实弹守卫的宪兵,单靠自己一个人一把枪想要冲出去,那真的是白日做梦。
瑞是一个立志想要为祖国建立丰功伟业的间谍,所以恃勇斗狠并不是他的奋斗初衷,在他的胸中藏着一个不灭的心愿:言语中取胜谈笑间退敌,那才是他毕生追求的制高点。为此,他需要有坚韧的定力来约束自己的行为,他需要有清醒的头脑来克制自己的火气,让圆滑取代了棱角,让平和遮掩住锋芒。
行走无间的人都知道,隐与忍是帷幕之争的一项基本功,除了年轻以外,现在的瑞他所拥有的几乎都是优点,因此他必须克服的这个弱点带给他的不便,在被毁灭之前,用时间来换取经验。瑞做的很出色,在他出手教训贺海的那一瞬,他保持住了清醒的头脑,他没有让自己的冲动火候过老。因此,他才能收放自如,瞬间转变得非常自然。原来,是那个“惣”字牵动了他的灵感,一个韬晦之计悄然萌生了。
瑞很沮丧的低下了头,一副颓废和绝望的样子,这让一旁呲牙咧嘴不停的甩动手腕的贺海看到了一丝希望。他觉得自己的爱心与善举终将感动这个人,而普度众生的功德其实也不过如此。眼前的情景让他对“净土真宗”的教义有了更深刻的领悟。看着斗志全无的瑞,贺海一脸关切的问道:
“怎么?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瑞闷声不响的坐着,他的轻蔑执着,以及时不时表现出来的活泼与幽默,此刻已经荡然无存,消失的一干二净。哦,看起来,心理的沉重正在一步步摧垮他的意志,再努把力,或许,就不必用到“撒旦的礼物”啦?贺海满怀希望的在瑞的面前坐了下来,就像两个好兄弟谈心那样的不分你我。就见他轻轻的拍了拍瑞的肩头,很是理解的说道:
“现在不想说的话,过会儿说也可以,只是…千万别拖的时间太长。等到…”
贺海后面的话流露出一丝威胁的口吻,这是他在即将崩溃的对手面前使出的小花招,在他看来,瑞就像是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吓唬强过于真打,有的时候也就是几句话的事,何必要为了一个他并不明白的缘由就往死里惩罚他呢?不料,他的话未说完,就被瑞给堵了回去,瑞所讲的理由让他无言以对。
“等到什么?等到撒旦的礼物上了餐桌我也不会说!换了你…会出卖自己的兄弟吗?”
瑞的话让贺海的心里莫名的一痛,仿佛接下来要接受“撒旦礼物”的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哦,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贺海的脑海当中莫名的浮现出兄长贺江的面庞,他禁不住自问,是啊!自己会出卖…
“好啦!别再白非心思了,去告诉那个大个子,说我准备好了,别管是什么菜,该上就上吧!”
贺海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出了底舱,他没理会两名宪兵投来的关切目光,脑海当中反复重放着的是他转身离开时瞥见的最后一幕:瑞屈膝盘腿打坐在椅子上,就见他低首垂睑,双手合十举在颌下胸前,脸上的那副神情至真至虔,片刻的工夫仿佛就已经入定了一般,刚才还在的躁动与慌乱,眨眼之间烟消云散,神思就像是飘浮在了天上云间。
贺海心神不定的走在昏暗的船舱里,他的心也像这船舱一样的模糊不清,一个念头按捺不住的涌动着:难道?莫非?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