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6
日本 新干线
20:55
白色的高速列车就像一只粉笔,在夜的黑板上划出一条多变的线条,它一会儿在平坦的原野上飞驰,一会儿在起伏的山峦间穿行,仿佛有一只匿形又灵巧的手,在大地上穿针引线起伏游走。它把一扇扇车窗里的灯光演化成了一个个的针脚,又把一个个的弯道剪裁成了一道道的彩条,不觉间竟在莽山与荒原中衍缝出了一幅诡异的景象。真不知在那一闪一烁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也不知在这一纵一贯之间到底进行着怎样的暗斗,但只见夜色越来越浓黑暗越来越稠,无法预知更无法确定的状况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有所期待的人呢则笃定会在下一站里守候。
他透过车窗的反光瞄了眼自己的身后,而后压低了视线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心里估摸着三两分钟之后这列新干线就将驶进大阪的站口,于是站起身来从行李架上取下那只很不起眼的旅行包,然后埋头朝着车门处走去了。他在这趟没坐满的列车里算是最心急的一个了,所以,当他从一排排的座位旁边走过去的时候,车厢里仿佛刮起了一阵季候风,昏睡和迷怔的旅客们像从冬眠当中苏醒来的各类物种,也都纷纷起身开始朝着车门口的方向移动。他撇着嘴角偷偷的笑了笑,心说这些家伙是多么的可笑可悲和微不足道,如果我去的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会怎样?难道,你们也会不假思索的跟着我走吗?
车门刚一打开他便迈步跳上了站台,完全不理会乘务员的阻拦,而后迈开大步头也不回的径直往出站口走去。他的一切举动都明白无误的表明了他的急迫心情,据此不难推断出他大致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要么是个归心似箭的游子,要么是个身负使命的不速之客,但从他简单的行装和玩世不恭的表情上看,后一种可能应当占了较大的比重。然而眼下的这个时刻上夜色渐行渐浓旅客形色匆匆,几乎没有人会留意到这个风风火火一路冲在前头的人,但是有一人却是个例外,他从这个人跳上站台的那一刻起,便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不远不近的尾随着不错眼珠的紧盯着,就像他甩也甩不掉影子一样。
出站过程很顺利,既没有安检的复杂程序,也不需人物分离,因而省去了很多等候的时间,当他大步的走出车站之后,大队的旅客还没有到达出站口,因此他的身后冷冷清清的,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很容易记住他们的面孔。这个人站住脚望了眼漆黑的夜空感觉自己终于出了藩篱,当即便如鱼入大海般的浑身轻松起来,他长出了一口气随手将那只旅行包甩上了肩,便又迈开大步朝前走去。到了这会儿他的急迫心情已经缓和下来,似乎已不再急于赶着奔赴什么地方了,而实际上他是想要找寻一家僻静些的夜店暂时坐上一坐,因为后续该如何安排他也心中无数,这要等到雇主的最新指令才行,因此就算他急也是无用。
很快一家藏在窄巷里弄的小酒馆引起了他的兴趣,于是他迈步上前轻轻的推开了店门,他没有贸然走进店去,而是侧着身体一脚门外一脚门里的跟老板娘打着招呼,同时他的视线迅速的扫过不大的店堂,他发现除了三两个自斟自饮的单身酒客之外,竟连一桌三五人小聚的客人都没有,显然小店的生意并不红火。他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于是迈步进了店门专拣一处临窗的位子坐了下来,随口点了四样小菜和一壶清酒,然后掏出手机放在了手头边上,接着便就着小菜慢斟慢饮起来,显得颇为悠然自得。
对于一个职业杀手来说这会儿算是他最悠闲的时刻了,既然已有一单在手却又不到动手的时候,心里自然觉得踏实,所以他既有时间也有闲心,这才寻得这家夜店喝喝小酒想想心事,而他呢也的确有些心事好像,因为刚刚经过的事情堪称他一生当中头号的悲惨,由此产生的后果将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而他也不得不因此而改变自己的营生,堕落成一支饥不择食的滥枪,任人使用只要给钱就行,而他之所以衰败至此全只因他刚刚痛失了自己的搭档、妻子、主心骨和经纪人。
“杀生鸯”裴俊基独坐夜店自斟自饮等的正是他的下一单生意,这还是拜朴东俊所赐,正是这位韩国情报院的后起之秀留给裴俊基的一份遗产。原来,朴东俊为了从裴俊基的嘴里换得北韩间谍的名字,才将他介绍给了远在东瀛的这位雇主,不想却在抓捕金真颜的时候失手,与他的搭档李载淳一道双双毙命,从而将这笔买卖做成了绝笔生意,不过,好在裴俊基已经与那位神秘雇主取得了联系,这才没有因此受累而丢掉这张大单,其时,他匆匆逃离了首尔直飞东京之后不久便接到了对方的指令,于是他又马不停蹄赶到了大阪,现在就等着对方下达动手的命令了。
对于失去妻子他起初很是悲痛,但是随着伤痛稍减他又开始觉得失落,毕竟“绝命鸳鸯”已经联手多年彼此之间都有倚重,可突然之间变成单干肯定会觉得折手,但这种不适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便尝到了自己做主的甜头,那可是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受啊!于是,伤痛和失落过后他渐渐变得心无旁骛,并且最终归结为一位闲云野鹤般的人物,那时候裴俊基忽然觉得自己更适合做一个独行杀手,从接单到计划然后实施再独享报酬,整个过程全部由自己做主,哦,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于是,重新找到定位的裴俊基向自己的过去挥了挥手,然后便充满期待的投入到了新的生活,这整个过程用时不超过十个钟头。
心情一旦变得惬意酒饮不觉变得欢愉,一壶烧酒在不知不觉间下了肚,却竟然没有花费多长的功夫,裴俊基在烧酒落肚的那一刻忽然心有所悟,哦,原来饮酒也是同样的道理啊!虽然成对有成对的好处但是落单也有落单的妙处,一个人独饮时不觉便省去了许多的麻烦事,所以比起对饮来才喝得更加的畅快随意。刚刚尝到甜头的裴俊基禁不住诱惑,于是,他点手唤来了老板娘又给自己添了一壶酒加了两道菜,一次小酌不觉间已经开始了转向,朝着酣畅淋漓的痛饮进军了,而他还一时觉察不出这种微妙的变化来,依旧沉浸在轻松惬意的意境当中。
很快一壶酒便又在不经意间见了底,微微熏意令他的酒兴大涨起来,于是想道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随即又唤来了老板娘一次上了四壶酒,就这样在不知不觉当中他要来个痛快畅饮不醉不归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有一个人一直站在瑟瑟夜风之中,他的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裴俊基的一举一动,从首尔到东京再辗转来大阪的整个旅途当中,这个人始终都在一路跟踪着半步也不落空,他的肩上担着国之存亡的重大使命,为了践行这一使命他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因此饥饿疲劳对他不起作用。
“道钉”金承钟,朝鲜特种部队的一员猛将,《新贵十三屠》中位列第四的杀手,他被派往韩国长期潜伏的使命就是要确保朝鲜女谍金真颜的安全,一直以来他的保护措施都极其有效,从而使金真颜得以在美韩联军司令部里安稳的潜伏了很多年,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金真颜在最近的一次密会过程中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进而招致杀身大祸,她在李载淳和朴东俊的双重围攻之下迫不得已采取了鱼死网破的下策,致使闻讯赶来的金承钟来不及施与援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凌空一跃化作了遍地桃花。
已知自己毫无退路的金承钟不由得横下一条心来,他发誓要铲除韩特余孽替金真颜报仇。然而李载淳和朴东俊均已在这场围捕当中丧了命,只剩下裴俊基一人成了漏网之鱼,已然立下毒誓的金承钟穷尽全力追查到了他的踪迹,于是马不停蹄的一路追寻着他的踪迹来到了日本。堪堪跟上了猎物脚步的金承钟伺机下手,但碍于他对日本的情况不熟,加之裴俊基也非等闲之辈,并不轻易露出破绽给他,因此一路之上也不得下手,直到了此刻,他隔窗看着裴俊基已然喝到兴头之上,于是忍不住意欲下手。
金承钟轻推帷门闪身进了店堂,他在裴俊基的同向略后一点的地方捡了个位子坐了下来,从这里稍向右望便可将目标纳入自己的视野之中,同时这也是他右手出枪罪为便利的方向。金承钟从一进门起便注意到了裴俊基的眼神始终追随着自己,当自己落座之后他的眼睛更是警觉的往这边扫了好几趟,金承钟假意好无察觉的摆出了一个很随意的样子,裴俊基随即压低了视线收敛了目光,很明显他的戒心由于金承钟的出现而陡然提升了几分,或许是杀手之间气味相投的原因,很自然的防范已是心照不宣。
为了减轻对方的敌意,金承钟也故意将自己置于一个极度放松的状态,就见他点手唤来了老板娘,也一气要了四壶清酒上来,随意点了几样小菜之后,便像模像样的喝了起来。以现在所处的阵势上看,裴俊基的生死已然攥在了金承钟的手上,只要他肯放手裴俊基的酒就可以喝到天亮,但只要他的一个念头,也能让对方一杯酒也喝不到口,所以,金承钟并不急于出手,因为裴俊基的死也就预示着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因为失了金将军手下最为重要的女谍,他的出路便只有自裁这一条了。
对于善饮者而言四壶清酒几乎只够他们润一润喉,所以,即使金承钟尽量压住速度一口一口的酌,可还是挡不了多少时候,加上他这一路之上马不停蹄的追踪,从不敢有一顿吃得稳当舒服,因此到了这会儿他早已是饥肠辘辘,而热菜烧酒就更是抵挡不了的诱惑,于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然是酒壶见底菜盘渐空。金承钟想起金真颜死得真惨,便忍不住仇上加愁,只要他现在下手立马就能给裴俊基来个一枪爆头,可接下来他要走的就是跟那死鬼一样的不归路,于是忍不住叹起气来。
唉!字一出口,金承钟当即便警觉起来,他唯恐对方醒悟过来抢险下手,那局面可就难堪了,于是,他下意识的一抖手,心念未动手却先动了,忍不住奔着腰间的硬物就要摸去,可就在这一刻,突然,嘟嘟嘟…一阵电话蜂鸣声从裴俊基的衣兜内传了出来,不期叫停了金承钟的手,也叫醒了裴俊基的酒,这才没让一场血拼即刻发生。陡然醒来的裴俊基麻利的掏出了手机按在耳朵上,一个年轻的声音简短而清晰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金承钟顺势回手拈起了酒盅,慢慢端至嘴边竖起了耳朵。他听见了裴俊简短的回应之后,当即决定暂时放手,以便进一步搞清对手下一步的行动,因他担心自己在日本的战友,唯恐像金真颜一样遭遇毒手。随即他在脑海里印下了裴俊基复述的那三个字:本愿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