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红色丝绒凳子摆下来,一只天青色绣鞋,从蓝碧色丝裙下伸出,踩着凳子站在王府大门的青石板上。
庆郡王,当朝皇叔,主管皇商事宜
青娘仰头看了一眼门匾,蓝底灼灼金字:庆王府,门匾下三间朗朗屋宇,六扇朱红大门、瓦亮泡铜钉。
“递名刺”青娘吩咐。
“是”原峰躬身从袖里掏出名刺,递往门房。
他们算是半公事,所以走正门。
庆郡王听说三子珍商行东家来了,放下书卷端起茶盏,随口道:“请进来。”
竹帘轻响,庆郡王稳坐首位,从口边茶盏往外看……一位眉目清丽的女子亭亭站在堂前。
美丽不好形容她,给人感觉,倒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清雅到极致,却宁静悠远让人心神俱清。
“三子珍褚青娘见过王爷。”双手交叠腰间微微欠身,行的是商人之礼,而不是女子福礼。
饶是庆王爷见多识广,也顿了顿,才放下茶盏,调整好心中讶然,庆王笑容里多出几分温和:
“本王倒不知道,这两年在京城做的风生水起的三子珍,竟是一位女子掌舵,坐。”
褚青娘浅浅轻笑,谢坐:“青娘甚少露面,王爷见笑。”
庆郡王品了品,声音也是温和舒缓,没有半分烟尘气息,实在不像幕后大手。
这女子不像后宅妇人,也不像商贾女子,倒真像水墨画中人。
庆郡王想了一回,笑道:“贵行想要加入皇商,可皇商名额已满,后边还有各家排队,本王虽然欣赏贵行货物精致用心,可也爱莫能助。”
真要爱莫能助,何必让我来这一趟?褚青娘浅浅笑着听着,揣摩庆王话里真实的意思。
等庆王话毕,褚青娘才浅笑接上:“世人都说买家不急卖家精,庆王爷却是其中列外,王爷主持皇商十八年,什么货物配得上御前,王爷只消一眼便能心知肚明。”
这马屁拍的婉转而惬意,庆王爷微笑,心道难怪三子珍挤走原来京城三大家。女子为东家细心、婉约、柔韧、精致,男子却又不能及的地方。
“再说青娘根基尚浅,不敢和其他商家比肩,唯有出奇一策,比如……”青娘顿了顿,等庆郡王面带疑惑看向自己,才浅笑道,
“比如早已断供的西域珠宝香料。”
庆郡王倒吸一口凉气:“你要商走西域?”西域茫茫荒漠。
“是”还是温和的声音,但温和下是海纳百川的气度。
庆郡王有些沉吟,食指一下一下,敲在紫檀木桌上,敲出‘嗒、嗒、嗒’的声音。
那声音一下一下敲在青娘心上,敲的心里上上下下。褚青娘捏了捏手指,让自己重新镇定,说道:
“商走西域,于国来说可以随时明了他国动态,让万岁心中有数。”
这事儿关系边境安危,一个商贾,一介女流,能有这样的胆量!这样的眼光!
庆王爷再看青娘,眼里就多了三分深奥,心里却油然而生一股敬佩,生出一句话:峨眉亦能定乾坤。
青娘笑了笑:“于王爷,可以多在御前供奉异域趣宝;于百姓,可以享受异国长技,比如退烧药油。”
庆王爷笑了,是真的笑了,由心而生的笑,这女子奇了,绝了。先用国之大义压迫自己;又用私利打动自己;最后还能为民造福蛊惑自己。
其实说到底,不就是自己想开通商路挣钱吗?
庆王爷哈哈大笑,像是吃了人参果一样浑身通泰,这个女人太会说了。
可笑完心里留下的是淡淡敬佩:没有那样的眼□□度,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哎,本王自诩见人千万,不曾见褚东家这般会说话的。于国、于君、于民,倒让本王无话可说,若是不应褚东家所请,是不是本王不通情理?”
褚青娘听出庆王调侃之意,笑容便也多些自在之意:“王爷怎么会无话可说,商通西域不是一句话就能成的事,我们可有成算,走通什么货物,关税几成等等,都需王爷知情定夺。”
庆王依旧不吐口,转身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慢悠悠品着涩后回甘,半天才放下茶盏。
“想来褚东家早已安排仔细,其实何须皇商身份,自己走通可以免去关税,免去货物限定,岂不是赚的更多。”
“私通关隘,匪贼也,青娘所为女子,却也不齿,再者……”褚青娘抬眼看向庆郡王,眼里是不退不让的坦荡“王爷心里也明白,如有皇商身份庇护,我边关二十万大军,就是西域商队最大的仰仗。”
皇商,为皇家行商,若遇不测自可请衙役、兵士护卫。
庆王摸着胡须,对眼前女子目露欣赏。
窗外一只燕雀,不知在枝头蛰伏多久,忽然破开枝叶‘啾’的一声,飞向青天白云间。
庆王府门外,庆郡王亲自送行:“你且回去,后日便是大朝会,本王会替你奏请此事。”
青娘双手搭在腰间,微微欠身:“多谢王爷费心。”
青娘坐着马车走了,庆郡王还在门口,夕阳照着大地一片金色,一阵微风庆郡王发现鼻端隐隐什么幽香。
仔细闻却若有还无,凝神细辩好像香樟,庆郡王捏了捏鼻子,这才想起来,遥望远去的马车,那车可不是香樟木的。
又想起褚青娘说的话“什么货物配的上御前,王爷只消一眼便知。”
的确,十八年皇商总理事,他庆郡王自认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香樟木啊,可不是香车……庆郡王压下美人二字,即便在心里想也觉得不合适,反倒想起词一首,吟哦出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背手回府,嘴里还在吟哦:“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