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派来幽北三路的办事人刀疤男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在他落脚的礼部官驿之中发现了一封信笺。信中所写的内容极其简单,限太子颜昼在三个月之内,一次性偿清所有债务。
虽然没有写明‘如若逾期或者赖账会如何如何、但想起谛听的神通广大来、就让颜昼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颜昼与颜青鸿虽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但无论是脾气秉性、还是兴趣爱好都截然不同。他二弟颜青鸿是个一刻都闲不下来的人、若不是被最近频频发生的祸事吓破了胆子,以他那个活泼好动的性子,根本就无法安全活到今天。
可身为兄长的颜昼,却是个根本没出过奉京城的‘宅男’。毕竟人家身为幽北储君、心心念念的也自然都是天下大事、哪可能还有颜青鸿的那份闲心、每天带足了银子和狗奴才、满世界地游荡呢?
不过有说得好、‘身体和心灵总有一个要在路上’。颜青鸿这个闲不下来的‘多动症患者’,身体和心灵当然没有一刻闲下来的时候。要不是他那个二皇子的敏感身份、还有宫中老娘与小妹的牵绊、这区区的幽北三路,早已经见不到他的人影了;可颜昼却不一样,长年以来,他的身体和心灵都被那个看似唾手可得、实际又远在天边的帝王之位绊住了双腿。就连读书这条可以足不出户‘心灵之路’,引路人都是已经撒手人寰的先帝颜狩……
有道是跟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他爹的‘文化水平’就只比文盲高出一点有限。谁若是跟着这样的老师,就算是个天才、他也得学成个傻子。
也正是这个被教成了‘傻子’的太子颜昼、才会被南康谛听那些平凡无奇的‘理财陷阱’绕了进去。原本还只是小打小闹的‘雇佣合作关系’;被人家一通洗脑之后,就签下了许多‘不平等条约’,落下了这一屁股的债来。
这事根上说、也得怪那些谛听人原本就没安着什么好心。若互相合作的是两个南康商人,哪怕是最简单清楚的一门生意、也需要提前写下不少于五页纸的协约文契来。
与幽北三路这个草台班子截然不同,南康人无论是商贾还是官吏、无论是集体还是个人、产生纷争的解决方式都只有一条依据:朝廷律法。也正是这等公平到近乎残酷的社会风气,才能让南康立国还不满百年之间、便成为了华禹大陆、乃至海外诸国公推的商业天堂。
颜昼作为一个‘幽北宅男’,别说人家南康生意是如何做法、就连幽北三路的生意场,他都不知道其中都有什么门道。这样单纯、朴实到近乎于白痴的一个冤大头、那些做的就是半黑半白生意的谛听人,不坑他还能坑谁呢?
在幽北人的思维中、大家最讲究的就是人情二字;但凡是双方约定好的事,哪怕是没有任何文契约束、在市面上混饭吃的人也不敢违背约定;而南康人一贯奉行的准则、却只有‘律法’二字。在文契规定的范围之外、如何下套子坑人、都是合情合理的、也不会有人找企图后账。
太子颜昼,就被这‘一丁点’差异给坑苦了。
在他看来,自己与谛听都是可以‘互相信任’的合作伙伴。往常对于合作伙伴报来的账目、颜昼为了表示一国储君的过人气度、自然是大笔一挥、连看都不看上一眼、便通通签字画押;可如今他接过了那刀疤男留下的账簿文契,仔细看过自己欠下的天文数字之后,差点没被气炸了肺!
按理来说,自己也算是谛听的‘老客户’了,有没有‘优惠与折银’颜昼倒并不在意;可这‘滞纳金’是怎么回事呢?‘九出十三归’又算是怎么回事啊?‘复利计息法’又是怎么个算法?‘以地为质’又得是怎么个赔法呢?免税互市呢、开放东幽湾口岸又是怎么回事?
颜狩与颜昼这父子爷俩、若说比起内斗来、那还称得上是行家里手;但关系到富国强民之事、他们爷俩加一起、也抵不上半个普通的管账先生。
没有李登和万长宁在朝、他颜昼便看不懂账簿,自然也就没法算清楚自己到底借了人家多少银子、又被人家坑走了多少银子。于是为求不走漏风声,得了密旨的内廷总管李昱,便乔装改扮了一番,拿上重新誊抄过一遍的简略账簿,走到了奉京城南的骡马市附近。
平日里奉京城的骡马市集、便已经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热闹景象;如今盛产良马的漠北草原、也与幽北三路正处在蜜月期、被战事耽搁了整个冬天的漠北马贩子、早就迫不及待地来到这里经商了。再加上北燕王朝大败之后也偃旗息鼓、既没宣布停战、也没继续向东海关增兵,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奉京城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热闹景象。
这些蛰伏了整个冬天的大小商人,早就把这奉京城的骡马市挤了一个满满当当。就算‘身娇肉贵’的李总管、拿浸过玫瑰露的丝帕遮住了口鼻,却仍然挡不住那一阵阵直冲头顶的臭汗与马粪之味。吐过三次之后,李总管再也顾不上保密之事了,伸手拽来了一个等活的小牙人,朝他手中放入了五两银子,便坐在骡马市对面的小茶馆里喝起了茶来。
“哪位爷找我啊?”
胸膛满是各式疮疤的牲口贩子于梁安、在那位小牙人的带领之下走进了茶馆当中。这间茶馆与河中大街上的清泉茶社不同、由于地处骡马市的正对面,光顾的客人也大多都是穿梭在各地返货的商人与马贩子。客人既然都是苦出身、那么茶馆卖的自然也都是些大碗茶、肉包子这些便宜吃食;屋中的客人们也都是坦胸敞怀、吆三喝五的粗鲁汉子,场面上自然是热闹非凡了。
“哦……是那位小官人找我啊……行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