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夜降春雨,不仅对于急着救人的沈归来说不合时宜,就连已经潜伏在了姑苏城中、沈家宅园附近的十六位新老混编萨满卫,也同样感到难受至极。
一位刚刚从树上翻身落下、身型矮小的中年男子,连自己脸上的细雨都顾不上擦,一个纵身之后,便准确地蹿入了一间佛塔二层的窗户当中……
“雷公,怎么样了?”
留在塔中休息的萨满卫护卫长烈焰,一见雷公被人替回,急忙递过去了手中的酒囊,给他充做暖身之用。别瞧这些个萨满卫,个顶个都是纯粹的北方汉子,血液里天生就带着冰渣;但这江南初春的阴寒,却也足够让他们冻得嘴唇发青,手脚发痒了!
雷公借过了烈焰递来的酒囊,饱饱地灌了一大口之后,这才哆嗦着双唇开口说道:
“这小子可真他妈邪门透了!我总觉得吧,咱们很可能已经被他发现了!你们琢磨琢磨,有哪个正常人,会在阴冷阴冷的三更半夜之时,坐在自家廊檐下挑灯夜读呢?莫非他们沈家人穷的连暖炉都生不起了?”
此时正坐在碳炉前烤着双手的云雾,没好气的接了一句:
“你刚才就没看见大门上的牌匾,写着姑苏沈家四个大字?他们会缺那几个铜板吗?你知不知道,整个华禹大陆的布匹绸缎,可全都出自沈家商号的大小库房?从百姓身上的粗布麻衣,到富家老爷身上的云锦苏绣,你就是买一块碎布头当抹布,那也得让沈家先赚上一道。而且这百姓四件事,衣食住行,这衣可是头等的大事啊!沈家穷?穷的就只剩下银子了吧?”
烈焰无视正在斗嘴的云雾与雷公,反而朝着托着腮帮子发呆的霓虹努了努嘴:
“踹木头一脚,他鼾声实在太大,容易暴露行藏。咱们今天是来复仇的,又不是郊游踏青,能不能稍微谨慎一点?北风、暴雨、咱们三个现在去把三位前辈换回来,时辰可差不多了……”
诸位萨满卫藏身的这座佛塔,地理位置极佳,正好可以居高临下的观察大半个沈宅的一举一动;再加上今夜降下了一场绵绵细雨,虽然雨声不大,但对于藏匿身形的萨满卫来说,仍然还是有所裨益的。
沈宅的东墙外的不远处,正隐着一位刚刚替下了雷公的老萨满卫。他们这一批人,大半都是李玄鱼收养的遗孤,所以根本就没有姓名。此人在幽北三路的时候,代号就是十二时辰的最后一名——亥时;之后跟着齐格奇来到南康,又成立了海沙帮,就一直被人叫做朱时朱掌柜。
朱掌柜现在的年岁已经不小,但多年在海上行劫,干的始终都是刀口舔血的玩命买卖,所以他无论是身手还是经验,也都远非从前可比。尽管落在他眼中的这位白衣男子,怎么看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文士;但他仍是一丝不苟的执行着自己的任务,连半刻松懈都没有……
不远处,沈宅东院之中,正在廊下听雨夜读的中年文士,此时又翻过了新的一页书;而一直安静地跪在他身后焚香烹茶的侍女,此时也正安静认真的用手中蒲扇,缓缓扇动着茶炉下面的炭火……
“青梅,什么时辰了?”
这位文士闻见了身后那股若有似无的茶香,便把手中的书卷轻轻地扣在了身边;随即他站起了身子,略带笨拙地活动着自己麻木的腰腿,偶尔还用拳头轻锤几下穴道……
“回三公子的话,眼下刚过四更天。今夜雨露阴绵、地气湿寒,三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
“呼……我等的客人马上就要过府拜访,本公子既然身为主家,不亲自出府相迎已是失礼,又怎好自顾自的伏榻酣睡、怠慢了远道而来的贵客呢?何况这本《花草拾遗录》,眼下我还没有读完,即便躺下也定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岂不是空耗时日吗?……唔对了,如果你不忙的话,帮我去那些绿豆糕来佐茶可好?”
如此红袖添香的温暖画面,落在朱掌柜的眼中,却令他的神经变得更加紧绷起来……
正如雷公所言一般,这世上有哪个正常人,这会在这样的雨夜里夜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