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京城最大的老流氓灰狗,此时仿佛变成了一位满口之乎者也的教书先生;他不但和语气温柔、姿态谦卑、更刻意的将面目向下,唯恐自己口中的缺齿过多,会吓到围观百姓。他就以这样卑微的姿态,不住的与来往行人鞠躬道歉。为官百姓们见他如此和颜悦色,也纷纷开口回应道:
“没事的孩子,快去忙你们的吧。我们年纪都大了,没什么可着急的事,就站在这等会就行……”
“好,那就叨扰诸位高亲贵友了!事后哪位高邻的衣衫若是溅到了脏东西,就来这至尊赌坊,在下定会双倍赔偿!”
这边是一派宾主尽欢、其乐融融的架势;而另外一边,早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宋宁,正在遭受着惨无人道的第二轮当街围殴!
在赌坊之中挨打,宋宁身体反馈出的声音,都是“咔吧咔吧”的脆响!如今拳头粗细的顶门杠子落在身上,竟开始发出“沙沙”般的碎音!宋宁定然是无力反抗、但也没有彻底失去意识的福气!他不停在昏厥与剧痛中反复挣扎、肚子里早就编好的那一套漂亮说词,也彻底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又打了大概足有半刻钟,也不知是谁先停的手,那群活阎王先后放下了家伙、掐着腰身喘起了粗气来……
“怎么停了?”
灰狗不悦地转头望去。
“当家的,咱好多年没遇见跳宝局子的了,打累了,弟兄们先歇口气……”
灰狗闻言走了过去,看着地上满目疮痍的“一摊烂肉”,皱着眉头呵斥道:
“他脑门上这一条血道子,是哪个不长眼的蹭出来的?你们是不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看家的手艺也能生成这样?都给我瞪大了眼睛好好瞧着!”
说完之后,灰狗系紧了衣袍下摆、大脚一搓一挑、抄起了落在地上的一根木棍,上下翻飞地舞了一个眼花缭乱!
牛三看着街面上那一滩与他相熟的“血肉”、嘴唇都被吓白了,大腿也不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整个人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挂在了沈归的袖子上:
“姑老爷,他们这是……这是为什么啊?这是要把宋宁往死里打啊……这可是奔着要命去的呀!”
沈归叹了口气,指着地上硬抗第三轮“殴打”的宋宁说道:
“刚才那第一顿打,乃是出于误会罢了;赌坊的混混错以为他是来抢地盘的同行,打他也是照赌坊的规矩办事;这第二顿打,也是出于这个误会。这宋宁跳宝局子的流程没什么硬伤,所以被这些人当成了门里人;混混求饶,就等于当众认栽,也给这些同道中人丢了脸面。所以这第二顿打,是按照江湖规矩办事。如今这一遭嘛……看着吓人,其实棍头没带着劲,甚至连他的边都没擦到!这灰狗是在给自己手下弟兄们,演练一次混混打人的手法而已。这灰狗是个老行家了,讲究的也是老规矩:打人,也要顾忌对方的脸面!按照行家的标准来说,即便把对方浑身上下的骨头全都敲碎,脸上也不能看出半点的伤来!”
演练了一通之后,灰狗倒提着棍子收住了势。只见棍头连半点新鲜的血迹都没有沾到,怪不得打人的时候,没有声音呢!
在诸位喽啰齐声鼓掌叫好之中,灰狗随手一扔棍子,开始吩咐起了善后事宜:
“一楼停业,赶紧去几个人,重新置办几套桌椅板凳!留在家里的伙计,把街上的和赌坊里的血迹,都给我擦干净了,一点印子都不许留啊。”
“当家的,这宋宁可怎么办啊?他现在光有出气没有进气,应该是活不成了……”
“扛着他去找老虾米,让他带着尸首去衙门口打官司;……恩……看宋爷现在这副软骨头,想要搭起来估计是没戏了;你们去市集置办桌椅的时候,顺道买个木勺回来吧……”
有人清理血迹、有人整理桌椅、还有人正在研究讨论、如何能把几乎变成一副画的宋宁,从青石步道上完整地揭下来……但这一切的善后事宜,已经用不着灰狗出面了。
灰狗从腰间取下了一方丝帕,一边擦着毫无污渍的双手,一边又戴上了那谦逊有礼的先生面孔,朝着沈归一拱手道:
“倒叫两位公子见笑了,鄙小号要暂时歇业一个时辰。二位可以先去街面上逛逛……”
话说到这里,灰狗也打量完了沈归的衣饰细节,立刻话锋一转:
“或者也可以去二楼雅间。”
“别忙了,我不是为了控銮来的。(我不是来赌钱的)”
“念短(别说了)。”
至此,二人同时闭口不言;灰狗拿起桌上的小茶壶,自顾自的走上了至尊赌坊的二楼台阶;而沈归也拍了拍牛三的脸蛋:
“你的债已经平了,回府缓缓精神,吃顿好的吧。”
随后,他便不紧不慢的跟着灰狗,一起走上了楼梯。
至尊赌坊的三层,仍然保留了原本隔间的造型,看起来很像是一家客栈;当先而行的灰狗,此时正站在最深处的房间门口,面色冷峻的等着沈归。
故地重游,心中自然别有几分唏嘘。沈归望着那一间间似是而非的“客房”,重重的叹了口气,低头走入了灰狗的房中。
“整间三层就我一个,有什么事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