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李子麟回了一句,便穿着那身价格不菲的锦袍,刷起了油腻腻的碗筷锅勺来。
“子麟啊,其实你也不必耿耿于怀,你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爹啊,我到底有几斤几两,自己还能不清楚吗?怎敢与你们二位龙俊相比;就连士安出众的才情与智慧,都是令孩儿我望尘莫及的。”
“说到士安…子麟啊,我将放在你在大荒城三十余载,就是想传你一手静心养气的功夫。如今看你身处风暴之中能处变不惊、做事条理清晰、进退有法,已足有我八成火候了;不过,那数十载隐忍不发的日子、既磨平了你的棱角与少年意气,也影响了你的判断力与进取心。所以就算你得机逢时、也不敢做出放手一搏的决定。单就这一点来说,你的确不如找错了时机,丢掉了双腿的士安,来的更加果断。”
说到这里,李登重新穿上衣服,又拉开柜子的门,取出了一叠纸张收入里怀,又伸手揽住了李子麟的胳膊:
“咱爷俩边走边说……说起士安啊,他自幼与我长在繁花似锦的奉京城,眼睛见的东西多了,气量也就被挤小了。他的心胸与眼界,皆远不如你。接我的班,给青鸿当个副手,倒是出不了什么乱子来;可若是让你们易地而处,你一定能干的比他更出色;可他却绝对无法做到你今日的成绩。”
爷俩一边说着话,一边翻过了一道荒丘,停到了一座矮坟之前。说是坟墓,却既没有墓碑,也没有贡品与烛台,就只是一个小土包而已。
李登走上前去,从一棵树后取来了一柄大扫帚,轻轻理顺并不杂乱的地面;而后,又掏出了那一叠写满了字迹的纸张,分给了李子麟几张之后,这才取出了火褶子,轻轻点燃了一些……
饮马湖野店,李子麟倒是常来常往;可眼前这座荒坟,还是他第一次前来祭拜。如今见李登不烧纸钱、反而焚烧宣纸,自然有些奇怪;他展开自己手中的一张,打量起了上面的墨迹。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李子麟看完了这首五言绝句,眼前立刻展现出一副满是孤独寂寥、又暗含一副不屈傲骨的美妙画卷。
“这……这!”
“惊讶?叹服?还是沉醉其中?纵观华禹古今文人墨客,所作五言四句多如牛毛;但在我看来,即便将古来至今所有诗篇编纂成册,亦无法与这区区的二十字相提并论。”
“您在诗文方面的造诣……”
“不,这并不是我的诗,我也永远写不出此等诗篇。也不仅仅这一篇天人之作,近两年以来,我在这里焚化的每一篇诗文辞赋,也都不是出自我手。哦对了,你不是一直好奇,那些假扮收山货而来的行脚商人,到底都是什么来路吗?他们都是江湖人,是沈归的朋友。这些人每次前来,都会给我带来一些小东西解闷。有的时候,是几首绝妙天下的诗文;有的时候,是一部话本小说;有的时候,是几页菜谱、几份特殊香料;还有一次,他竟托一个彩戏师,给我带来了一本《鹅幻汇编》,哈哈哈……”
李子麟虽然没有功名、也没有座师、更没有表字;但他肚子里的墨水,也绝不会比任何一位状元郎逊色半分。他如今反复打量着自己手上的诗文辞赋,虽都是李登的笔迹,但行文措辞之中蕴含的情感与气势,却根本找不到半分规律可言!
“这……每篇诗文的气韵情感都大不相同,甚至还有几篇词赋,明显是出自女儿家的手笔!这显然不是他沈归……不对!若他只是拾人牙慧、冒承前人佳作的话,似这等绝妙佳作,又何以会埋没至今呢?…爹…我不大明白!”
“喏,下面不是都有名款吗?我记得刚才那篇《江雪》,乃是柳三变之作。沈归说这些词句骈文,都是声名不显的隐士所作;他只是借大家之言、给我这个老头子解闷的。我想他既然不愿意说破,那我也就不再追问了;只是闲暇之时誊抄咀嚼这些妙手天成的旷世佳句,再来此处焚而化之,交还于苍生厚土”
李子麟听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一个早已没人提及的荒唐谣言。据坊间传闻,皇太后李怜“病逝”之后,并未与先帝合葬于颜氏皇陵;而她的尸首,至今也不知所踪……
李登本就是先帝的国舅爷,再结合皇太后李怜、生前偏爱诗文佳句这个特点想来……
李子麟立刻止住这个念头,也被自己的猜想一激之下、不只觉的打了一个寒蝉。李登却仿佛背后生眼一般、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了一颗足有手掌大的明珠,放进了李子麟汗津津的右掌心,轻声对他说道:
“子麟,爹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猜到的结果,都是错的。”
说完之后,李登取过李子麟攥在手中的几张诗文、在坟前焚化之后,这才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该出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