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兴最不想见到的,正是那幅惨烈悲壮的画卷。这个念头也并非是对于生命存在着何等的敬畏知情;而是他不愿意看到那种令人望而通体生寒的愚蠢,会在幽北三路的土地上遍地开花;所以,他思忖了半晌之后、紧咬牙关抬起手臂、手掌做比成刀、又重重地向下一挥……
这个手势,代表着歼灭……
考虑到此战的主力,并非华神教的神锋营、而是漠北王牌精锐的游骑兵;所以幽北军民的结局已然注定,剩下的就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没有人的心天生冷冰无情,郭兴也本不是一个嗜杀之人,完全没有兴趣目睹结局。然而,本欲转身回营的他,耳听得敌军的呼杀声、竟然朝着本阵方向聚拢而来,还以为是方才的调度哨音出了什么问题!
眼下敌军被围于废墟之中,即便尚有反冲锋的余勇,战术意图定然也是抵死突围,而不会是正面与骑兵对冲!如此想来,最优选的突围方向,定然是毫无兵力部署的扶余城东门,也就是混同江畔。考虑到眼下城墙已然残破不堪、敌军更不可对唯一的生路视而不见……
想到此节,他立即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纵身蹿上了望楼箭台,朝着混同江畔远眺。如今没了高耸坚实城墙阻挡视线,即便在他这个角度看来,扶余城东门以外,仍然是一条毫无阻拦的光明大道!
眼见兵力部署没有差错,郭兴眼珠一转、随即愤恨地骂出了声来:
“妈的!给脸不要脸!那李子麟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群幽北疯狗也真够狠的、竟然舍出了数万扶余军民的性命,给他一人来洗清诈降的嫌疑!”
就在郭兴一边絮絮叨叨、一边默默给李子麟敲定了“诈降”罪名之时;由打东城门的一片废墟之中,突然浮现了一支耗不起眼的人龙。
这支大概有上百人的队伍,行踪飘忽动作鬼祟,就连行进速度也受到了队首之人的严格管控,每个人都仿佛做贼一般、紧紧贴着一道道残垣断壁作为掩体,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向河岸走去。
无需多言,这显然是一伙弃城而走的胆小鬼,打算凭借扶余守军不要命地发起反冲锋、所拉扯出的些许注意力、悄悄泅渡过江,逃向东幽路李子麟的防区躲避战乱!
只要是人,就没有不怕死的;日子过得越富贵越滋润、也就越不会枉逞一时之快,轻易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头颅。这个定律在华禹大陆可以通用,无论是北燕人还是幽北人、南康人还是漠北人,忠奸贤愚都是相伴相生,只是比例存在些许差异罢了。
那种悍不畏死的英雄人物,永远是极少数派;也正是因为凤毛菱角自带的故事性,才使得普通人为之心驰神往、口口相传。
眼见这一小撮“正常人”的出现,郭兴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来:自打他率军南征开始,整个幽北三路的懦夫与奸贼,竟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是泰宁县还是扶余城,即便是那些眼中闪烁着恐惧的乡野村夫、双手根本握不稳刀枪棍棒的沙场新丁,都从未有一人放弃抵抗的念头。这些人显然都没长着一副英雄的骨头,但即便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愿意用尊严和膝盖向神石军承认、自己并没有那么勇敢……
也许这些人生前是懦夫、是胆小鬼、是守财奴;可当这些人用性命贯彻了自己的选择之后,也就变成了人们口中的英雄人物。
当然,对于郭兴本人来说,有些东西比生命更加宝贵,也只得为其付出一切!但他却搞不懂,这种只有高贤俊杰才会具备的高尚品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群平庸之极的平民百姓身上。
不过,这个疑问也就到此为止了。有了眼前这群可爱熟悉的贪生怕死之辈、郭兴也终于从一片英雄地、返回了自己熟知的俗世间;而有了这群扶余城的叛徒懦夫、作为这场大戏的主角登场;方才那群阵亡在解涛巨斧之下的漠北儿郎,才不会白白牺牲自己的性命!
翻下望台的郭兴、点手唤来身边的一位副将,低声吩咐了几声之后、便披上了一身漠北样式的皮袍,又将整齐的发髻打散揉乱,这才骑着一匹普通的战马,朝着此战真正的“主角”方向进发……
郭兴打马向东而去,那位被倒塌的墙壁压断一臂的柴让,也越过了一道道断壁残垣、来到了满身血痕的解涛身边;他的余光才刚从单骑远去的郭兴身上抽离,此时嘴角含笑,用仅剩的右臂勉励支撑着浑浑噩噩的解涛,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成了……”
由于失血过多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解涛,闻言立刻睁开双眼,咧开了满是血沫的大嘴憨憨一笑:
“好,那就好!”
柴让轻轻将解涛搀扶至不远处的劈山巨斧旁边,喃喃的说道:
“劈山就在这里,我拿不动,解帅自己捡起来吧……”
“柴大哥,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