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一边吃着面、一边闲聊似的打探起了消息;而面汤掌柜也不疑有他,只当恰好遇见了一个“知音”,也生出了攀谈的闲心来。
“家里的,把汤锅的火撤了吧,歇会喘口气,咱也收摊回家了……”嘱咐完了自家贤惠能干的娘子,这面摊老板一屁股坐在沈归对面,彻底打开了话匣子:自打刚才您一坐下,我就看出你身上透着一股子富贵气!公子来我们姑苏城,是游山玩水的吧?嘿,要我说啊,您这来的既是时候,可也不是时候!”
沈归端起碗来、轻酌一口面汤,随口问道:
“哦?此话怎讲?”
“我这蔡记面摊虽是个小字号,可也是打爷爷辈传下来的老手艺了。您说说看,祖传三辈的买卖开下来,每天该准备多少材料,我还能出岔子了吗?可今天您来的也不算太晚,我们却卖了一个干干净净,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内掌柜的手艺好……”
“嗨,那倒是其次!主要还是今天城里有一桩大喜事,沈家的家厨都忙着采买切配,根本没功夫给下人们开伙起灶!你说说看,有了这几十号新主雇关照,我这生意它还能不红火吗?”
“姑苏城有喜,您的买卖也兴隆,莫非这不好吗?怎么到我这里,就来的不是时候呢?”
“对我们本乡本土的人当然是件好事了;可公子您是来游山玩水的,也就不是时候了!想我们姑苏城,历来以清幽雅致而闻名天下;可这城里的人越聚越多,清雅不就没处找了吗?所以对您这样有学问的人来说、也就不算是什么好事了!您瞧着吧,这才刚刚开始。沈宅的喜事办得急,三公子又好不容易才成了亲,恐怕没几天的功夫,那锣鼓声根本就落不了地!”
凡涉及到男女情爱、婚丧嫁娶之类的市井俗事,男人总不会比女子更加清楚。接下来,沈归便在手艺普通的内掌柜口中、问出了沈游与青梅的那一段历经波折的情感关系。
原来自家的三叔沈游、今夜要成亲了……
沈归看着那对老实本分的夫妻,将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搬上了推车,又与自己道别之后,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他们刚刚走出沈归的视线,耳边就响起了一阵欢快急促的锣鼓声响……
对于沈归而言,这是何等讽刺而荒唐的事啊!白衡死了,死的还极其窝囊;这等神仙转世一般的高人,竟连囫囵尸首都没留下来!而沈游也要成亲了,姑苏城陷入了一片欢庆的海洋,就连面摊老板、都准备去乡下接回年幼的儿子,共同参与那一场盛会;如此撕裂而对立的场景,沈归想不通应该如何去面对才好。
抛开血缘关系不谈,只当沈游是谛听的第二号人物来看的话:那么沈归就应该仗着一身绝世的武艺、夜袭沈宅婚宴!正好趁着沈游重伤未愈的机会,同样斩断谛听的肩膀与手臂,先替冤死的白衡、收回一部分利息来!
可如果算上血缘关系的话,恐怕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江湖仇杀、个人恩怨了……
与面摊掌柜的分别之后,脑中一团乱麻的沈归,恍恍惚惚地走在姑苏城的街头。街边的茶馆酒肆、今日全部爆满,传出了热闹十足的烟火气息;有的人在感慨,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有的人在祝福,说千年修得共枕眠;有的人在数落青梅的身世卑微、年纪老迈,配不上一表人才,家财万贯的沈游;也有的人在说、沈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四十多了还不近女色,即便不是兔爷,也准是那没种的阉货……
沈归听着听着,心中竟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仿佛这些人不在是姑苏城的富户豪绅、街坊邻居;而是那些已经命丧黄泉的生死弟兄,是十四、是傅忆、是十三萨满卫;而他们口中谈论的新人,也不是沈游与青梅,而是自己与李乐安……
昨日之事,已成过眼云烟,恍如隔世;故时旧人,已化作一捧泥沙,散落天涯……
走着走着,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响彻姑苏城的乐器班子,也把那些喜庆欢快的曲子、翻来覆去的吹了好几个来回。沈归盲目地走着逛着,竟来到了沈家大宅的后院……
只见后门外早已停好了一顶八人抬的大红花轿,几名孔武有力的杠夫,也正在手忙脚乱地收着牌九;而一名身板厚实、年纪略长的汉子,正在低头听着一个老妈子训话:
“既然收了这么大一笔银子,你们一会可都得精神着点!记住喽,先在主宅正门绕上三圈,还得顺着姑苏城的四面城墙,给我夸街一周!“卖花”的高家都知道吧?夸过了大街之后,再去高家接新娘。还有啊,人家高家的门上要是不给赏钱,你们千万别生打硬要、给我们沈家丢人现眼!大夫人交代过了,只要你们办事的力,事后还有一份赏钱!”
沈归听到这里,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个念头……
先去高家一趟,看看自己的三婶娘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