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摆不上台面去说的行当,历来都是最赚钱、也是最复杂的。云霞画舫发展迅猛的主要原因,除了二位东家专业素养极高、彼此又不生间隙之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因素:谛听。
不过在南康做生意,与北燕王朝的皇商不同,打铁更需自身硬。一如当年区区一个林幼薇,亲手捧起了一艘不起眼的小花船那般;云霞画舫的上一任台柱花魁——白玉烟,也起到了决定性的因素。
而宋行舟之所以会将林思忧带到这里,当然也没打算让已然年近花甲的林思忧,重操这份旧业;而是因为身中相思子之毒的白玉烟,眼下也正在云霞画舫之中调养身体而已。
林思忧没理会这两位口蜜腹剑的故人,只是神色淡然地四处张望了一番,便径直走入了白玉烟的舱房之中。她伸手轻搭对方脉门,又翻开了对方的眼皮、并仔细嗅过了口气之后,立刻扭过头来对宋行舟问道:
“毒发的时日不短了,你究竟是如何令她活到今日的?”
“我不懂医,唯有推宫过血个笨办法而已。”
林思忧听完这个答案之后,嘴角立刻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随即她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子旁边,一边慢条斯理的仔细净手,一边开口对宋行舟嘱咐道:
“事已至此,好歹也给你开个方子吧。一口楠木棺材,一身宽大的寿衣,一块风水宝地,一刀黄纸,三柱清香而已。”
宋行舟皱了皱眉,指着昏迷不醒的白玉烟说道:
“林思忧,你最好想清楚了。沈归是沈归,你是你。他能一直不死,不代表你也可以。如果你今日能救白玉烟一命的话,那么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不再插手谛听的事务,是绝不会再有人因为沈归的事,牵连到你的身上;可如果你选择袖手旁观的话……”
“杀了我吗?宋行舟啊,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你今日既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我反而想要问一问你:在你心目当中的林思忧,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听了林思忧的反问之后,宋行舟也陷入了沉默之中。的确,虽然林思忧与李玄鱼这一对金兰,关系一向极近;但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根本就是不同的两类人。
大萨满李玄鱼,是个从内到外都极其刚强的人。这种刚强,已然超出了性别与年龄的范畴。从她生前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看出,她是那种非黑即白、逆我者亡的性子;只要是她看不过眼的,天王老子求情都没用。
然而,林思忧却一如烟雨蒙蒙的江南水乡,是润物无声、低徊婉转的性子。她这一世声名,与良好的人际关系,非但与李玄鱼并无任何关系;甚至可以说原本毁誉参半、亦正亦邪的幽北萨满教,就是在她特有的行事风格之下,逐渐转变为广受世人推崇的正派显教。
凭借一己之力,把一个化外蛮荒的神秘教派,从华禹大陆的幕后带到台前;仅凭着李玄鱼的霸道与强横,根本就做不到这个地步。
毕竟,公道自在人心。
自从林思忧北上出关、以萨满女巫的身份悬壶济世开始;无论是大奸大恶之徒、还是专与幽北三路为仇作对之辈;只要进了她林思忧的门,便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罢了。
这种带有浓郁英雄色彩的行事风格,便是林思忧恪守半生的医道。
所以若是仅仅为了一个白玉烟的话,恐怕根本不值得林思忧如此处心积虑、自毁城墙。毕竟白玉烟的作用,只是维系谛听的信息收集而已。如果她毒发身亡的话,的确会令谛听的耳朵与双眼、陷入一段时间的空白期;但换成黑狗来接手的话,快则五十日,慢则百日,也可以重新恢复如初。
只不过这近百日的空白期,对于眼下华禹大陆的混乱时局来说,的确存在一定程度的风险。所以除了情感因素之外,宋行舟愿意被她所牵绊,也只是不想华禹大陆的战争走向,彻底失去自己的掌控而已。
换句话说,宋行舟也好,谛听也罢,都不会被一个白玉烟扼住喉咙;当然,林思忧也理应不会这么天真。
想到这里,宋行舟便开口追问道:
“……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愿意救她,还是根本救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