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季家人与太子的关系再紧密,也终究是下人的身份;而他们之间的从属关系,也是朝堂上人尽皆知的事。可以说一旦济水城出了问题,季家必然倒台,而太子的名声与地位,也会遭受到致命的牵连。
再考虑到四皇子周长安、正在阵前为国死战;一旦济水城的事情,在此时大白于天下;此消彼长之下,自己这一身四爪黄龙袍,可能就不会再那么合体了……
别人或许不敢断言,但太子党的人,心里却比谁都更清楚:鲁东路也好、济水城也罢,一定会出问题的!
这座鲁东首府济水城,到底有什么猫腻呢?
其实无非就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养冗员、吃空饷、贪军备,挂空仓等等等……这些乌七八糟的破事,放在平日里自然不显;可如今战事迫在眉睫,那偷工减料的城墙,又如何能抵挡秦南联军的攻势呢?
从表面来看,济水城的城墙足够威武雄壮,至少称的上是样子货;可剥开外面这一层薄薄的青砖、里面则全都是破草烂瓦!
那么省下来的工料银子去哪了呢?
太子结交京中朝臣、拉拢各地要员,总不能空口说白话吧?几句暖心的体己话、换来纳头便拜的淳朴时代,已经随着南康王朝的崛起,彻底沦为了昨日黄花。现如今北燕官场的大小官员,个顶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精明人!该做了礼数一样不缺,但该拿的好处,也一样不能少!
按照以前的官场风气,都是朝臣养皇子;可如今大不相同,变成了皇子养大臣……
所以说济水城的城防、究竟有几斤几两重;放眼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季家父子、与太子周长永体会最深了!蔡熹批了多少银子、他们又花了多少银子,心里还能没数吗?
如今秦南联军的十数万大军兵临城下,全权负责济水城卫戍工作的小季巡抚,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在书房中“转磨”:
“这狗日的周长永,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银子你分走了七成,现在事到临头了,却半点责任都不想沾!黑了心、缺了德的小王八蛋,之前说的多好听啊!数十载同窗之情、主臣之义、定要许老子一朝辅宰之位,方能答报一二!可如今在这个要命节骨眼上、直接把老子推到济水城堵窟窿!这个臭不要脸的狗东西,比起周长安来、你你你你你……你他娘差远了你!”
无论考虑哪个方面,小季巡抚都必须投降,也只能投降!因为一旦敌军展开攻势的话,且不说糟心的济水城,究竟能守得住几个时辰;哪怕城墙外面的青砖掉下来,漏出里面的破瓦烂草;他那个时任工部尚书的老爹,也准得死在他前面!
而跟他一同前来赴任的老头季德,本是他爹季霖的贴身书童。如今上了年纪,卸了季府大总管的差事,成了尚书府的半个本家主子。今次他同自家大少爷一同前来济水城,名为仆从、实为幕僚;如果不是绝对可靠的话,季勤也不敢当着他的面,痛骂那背信弃义的太子周长永。
“少爷,您也别急。眼下四皇子又正在前线厮杀,不败便是大功;太子立足不稳,未必敢打过河拆桥的心思。再者说来,太子心里也清楚,少爷有安邦定国之才,却并无上阵杀敌之能。所以依老奴猜测,太子派您前来济水城,也未必就打着让您死战不退的念头。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自从秦南联军准备攻城的消息,传回济水之后、季勤便急出了满嘴火疱,却一刻都停不下来的咒骂絮叨;如今一听季德的劝慰之言,他心中那一股委屈、与慌然失措的无力,立刻就爆发开来!
“德叔啊,你说的倒是轻巧!降,咱怎么降啊?蔡驴子的眼光有多毒辣,您不是不知道!他现在抱准了北燕王朝这艘沉船,满朝文武、又谁会敢跟他唱对台戏呢?北燕王朝这艘大船不沉,那我今日开城献降,就等同于阵前叛国!季家的名声扫地,倒也还在其次,可我爹却难逃万剐凌迟之苦啊!况且我季家父子两头下注,这根本就不是死中求活之道,必然两头都买不着好!太子玩出这一手,分明把咱们季家、推到台前顶雷的!”
正如季勤所言,如今他的面前、看似有无数种选择;但无论他怎么选,结果却一定都是错的。
如果他率军战至最后一刻,那么最后城破兵败,杀身成仁,自己的忠臣之名、固然是清白圆满;可正在朝中为官的老爹季霖,必然要为济水城的“豆腐渣”负责;皆时太子登高一呼,亲自出面扳倒季霖;随后再将不计前嫌、强定受到牵连的风险,将自己这个为国捐躯的挚交好友、风光大葬!如此两头卖好,又解决了济水城的心腹大患,真可谓一箭三雕。
如果自己仿照洛京的陈士杰,向敌军开城献降的话,太子必然会当堂倒戈、并以诸多酷刑折磨其父、写下一纸“如山铁证”,再将其折磨致死、以灭其口。皆时,自己已经成了叛国佞臣、说什么都没人相信;而太子也将所有的脏事,都污在季家父子身上,自己落得一身干净。
所以季德天真的以为,太子受到周长安的威胁、所以仍然需要季家人的辅佐,;殊不知太子周长永的现状,已经到了必须断尾求活的绝地险境……
而季家两父子,就是他舍弃的那条尾巴!
经过季霖一番讲解,六旬开外的老奴季德,也明白了太子施展了怎样的毒计。他仔细斟酌了一番,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少爷,既然咱怎么选都是错的,那就寻一条最正确的“错路”走呗!”
“既是错路,哪还有“正确”可言……德叔,您老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