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帝方才幽幽转醒之时,已然透过床前的薄纱帘、看到了太子那麻木不仁、又冷漠到骨子里的神情;如今听着太子那一番如泣如诉、看着他那声泪俱下的面孔,只觉得那两行热泪、分外令人恶心;那哭到沙哑的声音、犹如指甲刮过砚台一般,刺耳难耐。
一向智珠在握的天佑帝,瞬间有些恍惚了;这个向来敦厚稳重的长子,是忽然间变成了这副模样,还是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呢?
无论如何,他现在都不想见到他了。
“王放!”
再次听到周元庆虚弱的呼唤,王放只能咬牙上前,小声道了句“得罪了”、便连人带床的扛上了肩,生生将太子“请”离了御书房。
待王放返回之后,周元庆已然被扶着坐起了身子,窗前的纱帘也被掀开。只见他面如金纸,苍老虚弱了不知几何;而大太监唐福全,正躲在外厢偷偷抹着眼泪,屋中唯有知府罗源跪在龙榻边上,垂首聆听圣训:
“罗爱卿啊……南西门的案子,查出些眉目了吗?”
不敢出声抽泣的唐福全闻言,立刻小声的咳嗽了一下。而罗源面露难色,终于还是攥紧了拳头,硬着头皮回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愚钝、暂时还没有什么眉目。”
“哎……欺君可是一行重罪啊,要杀头的。罗爱卿啊,朕的身子骨还承受得住,有话你直说……直说就是了……咳咳!”
其实,这件案子也非常简单,简单的甚至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祝云涛押着囚车、与几十名百姓一道涌入南西门的门洞之中;刹那间,前后两道城门便同时关闭;而在那黑漆漆的环境之中,祝云涛耳闻恶风不善、却仅来得及挥出一刀,胸口与天灵盖两处死穴、便连中两掌,当场气绝毙命;而那一架不起眼的囚车,也破开了一个大口子;而秦王周长风的天灵盖、也如同被重物砸击一般、脑浆迸裂、七窍流血而亡。
这显然不是普通的杀手死士所为,出手便是杀招!
待城门重新打开之时,只见城门洞中倒了满地的死尸;就连那几十个无辜百姓,也无一人生还。而且在这么多双眼睛的共同见证之下,那杀人的凶手,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道人影子都没有留下。
罗源与水烛先生这一对夫妇、俱是天资聪颖、智策绝伦的栋梁之才;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能琢磨出一个所以然来。
莫非,杀人凶徒是化妆成了普通百姓、在刺杀朝廷钦犯之后、便当场自裁了?如果不是的话,他又是如何混进人群当中、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来的?而且出手关门的那两班城门吏,毫无疑问是此人的帮凶;但他们一共十二个人,却为何都被留下了活口?
如今那十二名当值的城门吏,已经被罗源打入死牢,并由王放安排了近五十名家将看管,避免有人二次行凶灭口。这桩案子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当时正在古玩铺子里挑玩意儿的蔡熹、立刻喷出一口鲜血、溅满了手中的一方铜尊……
因为他心里清楚,祝云涛的死,会给北燕王朝带来难以估量的巨大损失。
根据他们的计划来说,祝云涛一旦倒反长安城,那么屯兵于洛京的项青,立刻就要挥军东进,兵锋直抵鲁东济水城,完成整体战线上的横向切割;而一直困守小城怀庆府的蔡宁,则带着手下的疲兵回到洛京稍作休整,并借着项青在当地征召的新兵补充兵源,随后直扑中州以南,掐死南康增兵北上、庞青山向南逃窜的主要路径。
这本就是北燕整体战略的关键一步:牵祝云涛一发、而动秦南联军之全身,大大削弱南康王朝的有生力量。只不过如今祝云涛惨死在燕京城中,且不论他留在巴蜀道与长安城的旧部,会如何反应;单说他的亲生之子项青,又会不会继续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呢?
哪怕项青犹豫片刻,放走了苦心拉扯出的绝佳战机;那么庞青山就有可能会率军安然撤回南康……
那么他们的一切努力,也就付诸东流了。
所以于工于私、祝云涛都不能白死;必须查一个清清楚楚、查一个水落石出,给所有人一个完美的交代。
好在罗源与水烛先生都是明白人,案发现场保存的极其完整,尸首与案件相关人等也都毫无遗漏,尽数掌握在朝廷手中。只是衙门口里的捕头,查个民间纠纷、百姓私斗或许还行;但在这件通天大案之上,由于涉案人员的关系错综复杂、内中隐情也扑朔迷离,他们根本就没有破案的能力。
本是一筹莫展的罗大人,在夫人水烛先生的提醒下,这才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