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存在;有纷争就难免走向恶化,最终激起一场大战;人存在了多久,战争就持续了多久;所以华禹大陆的历史,基本就等于一本战争史。
按照战场上的礼节与规矩来说,双方将士在开打之前,总要先叫上一阵,以示己方光明正大,谋求道义上的正统。而叫阵的方式,也是根据双方将领的性格、学识、以及出身方面的差异,各成一路体系。
比如说,如果双方都是出身名门、文武双全的儒将,那么互相叫阵的习惯,就很像是一场“斗口大会”。双方遣词尽量追求文雅、引上古之经典、仿贤士之风骨,比如虽唇枪舌剑,言语间却也尽是在道德与正义层面上的攻防,基本很少涉及对方先祖、或身体器官等词句。
毕竟都是念过书的人,骂起大街来,也不能吐露半个脏字;若是文化底子差一些的话,压根就听不懂对方都是在骂些什么。
如果双方主将,都是从尸山血海滚出来的武夫,那么情况也就截然不同了。这些人既没什么文化,也不认识几个大字;彼此叫起阵来,一般就是市井街头的骂大街。
正所谓“打人无轻手,骂人无好口”,既然双方的学识与涵养,全都不值得一提,那么自然是什么难听骂什么,什么恶心说什么;从爹娘祖奶奶为出发点,按着辈的往上“数族谱”;谁要是先没词、或是先压不住火气,那就算是输了!
表达方式虽然不同,但是最终目的其实都完全一样。防守方,想要把对手骂急、愤而攻城或是陷阵;而进攻一方,则想要把对手骂出火气,将其引至野外开战。
当然,秀才遇到兵、或是话唠遇上哑巴的事,也不算新鲜。双方无非就落得个“话不投机,当场动手”的结果。这战场叫阵、其实与民间打架也差不太多;只有棋逢对手,难分伯仲,才最是酣畅淋漓。
今日这位外号“铁蛤蟆”的放羊汉,上阵才刚一开口,便将邢州城震了一个瞠目结舌;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守城的解忧军,都倍觉刺耳难忍;一时之间,谁也拿不准城外正在叫阵的这位敌将,到底是个什么出身!
单听他这套花样百出、又毫不重复的污言秽语;若是没在杂碎缸里泡上个三五十年,绝练不出如此精纯的一张“脏口”!再加上他那格外嘹亮的嗓门,骂出来脏话更顺风就涨,让人不想听都不行!
邢州城的守将,名唤顾涉,是个读书人的底子,字表千山。顾将军今年才三十出头,更是江南豪门——顾氏的一个旁系子弟。然而,别看顾将军来头不小,但家境却非常普通,在南康横向比较一番,可以称的上是寒门之子了。爹娘舍出命去干活,也只供他读了四年的圣贤书;至于他那几手粗浅的武艺,放在真正的战场上,也完全不值一提……
而庞青山之所以力排众议,对此子委以重任,就是看中他曾刻苦攻读、至少性格要比一般的行伍粗坯,稳重老成。
正如西北军的“二伯”所言,虽然解忧军大营看似守备森严、兵力充足,箭楼林立;但实际上,解忧军的立足之本,却是那座拥有正经城防工事的邢州小城。
庞青山点顾涉为守将,本不求他能建功立业,更不指望他上阵杀敌。只要能帮解忧军看紧了门户,稳定了民心,不要自乱阵脚也就是了。
然而,西北军昨日定下攻城之策之后,作为战略重心的铁蛤蟆,便得到了所有西北军老卒的“彻夜辅导”。这些位久战西疆、抗击漠北的滚刀肉们,一句一句的把原本憨厚老实的铁蛤蟆,教成了一个泼皮无赖;那些不堪入耳、不敢细想的顶级脏话,都是他们在多年行伍生涯当中,浓缩总结出来的结晶……
华禹大陆的语言,讲究一个“南腔北调”。笼统的解释起来,腔是为语法、调则为发音;而北方各地方言,调值虽有不同,但语法结构基本一致;但南方语系则一家一个语法、发音习惯更是百花齐放。甚至在相对偏远的南地,两个相邻不远的村落,都可能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
帖蛤蟆的官话夹杂着浓重的三秦口音,再加上那一番污言秽语的内容,大多来自于杂七杂八的市井街头,所以自幼生长于江南道的寒门仕子顾涉,根本就没听明白!
其实,有北燕官话打底,字他倒是勉强听得清楚;话,也能猜的出意思来。可唯独有许多奇怪的“特殊名词”,四年寒窗之后、又毅然投身军伍顾少将军,还是平生第一次耳闻……
顾家虽穷,但风门一向正派。
“呃……诸位袍泽,何人听懂此西北贼、今日因何故至我邢州城下喊喝?”
顾涉一边仔细搜索着自己的学识储备,一边对身后的弟兄们求教。时至今日,南人多以经商为生,所以很多人在投身军伍之前、都经常与北人打交道;其中总有些喜欢流连于烟花柳巷、茶寮酒肆的下流粗坯……
可铁蛤蟆这一番脏话,主语不离南康人的族谱、措辞根本不提腰巾以上的部位;饶是这些见过大风大浪的“老麻雀”,也实在不好意思替顾涉“翻译”。大家只能尴尬的面面相觑,却彼此沉默不语;最后,还是一名身材略瘦的中年校尉,上前附耳、悄悄对他解释了一句:
“顾将军,您别放在心上、也别打听了…他说的都是些不干不净的泼皮话……”
顾涉点了点头,心知这就是对方使出的“激将法”,想诱自己开城出战。
虽然打定了绝不开城的主意,但场面上的优势,他也不打算拱手相让;于是,自恃胸中颇有文墨的他,手扶城墙箭垛,轻咳一声、便朗声回道: